第86章 瞒天过海

土地开裂、岩石崩塌,深红的熔岩从群山的缝隙中涌出。

司予血红的瞳孔止不住地战栗,他眼前一片血色,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双耳仿佛成了巨大的风箱,鼓噪着巨大且空洞的风声。

不能停,一定要快……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靠在他身侧的戚陆呼吸越来越微弱,血族生来就没有体温,即便是三伏天身体也是冰凉的,但戚陆此时却浑身滚烫,破碎的伤口沁出一颗接一颗血珠,渗入深黑色土壤。

司予看不清他的脸,不顾一切地朝前奔,喉咙里一遍遍发出嘶哑的低喊:“戚陆……戚陆……”

戚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脑海中漂浮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气泡,他伸手抓住一个,泡泡破开,无数黑白画面相继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幼时居住的高山,那里是大陆北端,山巅凝着有终年不化的大雪;他看见那只螃蟹妖,蟹妖爱上了一个人类,要追随人类离开;他看见父亲在桌案边教他读书认字,告诉他要挺拔、要正直,要有永远不被风雪压弯的脊梁;他看见母亲在王座之上牵起他的手,对他说阿陆,你即将成为这片大陆的守护者,你会做的比我和你父亲更好……他看见父母在某个雪融的清晨准备出发,南方发生了一场大动乱,他们必须去接管那片新的土地;接着,他看见鲜血、尸骨、无数狰狞的脸孔和破碎的五官,他看见母亲死前要他吸干她的血,他看见自己蹒跚着前往人类的领地孤身奔赴一场绝望的谈判,他看见封闭小屋中四四方方的棺材床,他看见永夜。

最后,那些黑色泡泡也消逝了,他想伸手抓住它们,要它们别走,再让他看一眼父母、朋友、族人,再看一眼那座白雪皑皑的高山,但他留不住所有所有,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孤独啊,戚陆。

他胸膛里忽然涌起一种悲哀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算了,什么首领的责任使命都算了吧。

这一百多年,他过得太孤独了。

“戚陆……戚陆……”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谁在叫他?

耳畔传来一声声细弱却坚定的呼唤,戚陆如同在沉浮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脑中已经被鲜血浸染的齿轮开始缓慢运转……

“戚陆,别怕,坚持住……”

是司予!

眼前的黑暗被一道微光骤然点亮,他循着光望去,在光源闪烁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清隽消瘦的身影。

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司予,是他的人类,是他的新娘。

戚陆漆黑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片刻后,他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努力看向身边的司予,他苍白如雪的脸上遍布触目惊心的血痕,戚陆想问他怎么了,想问他痛不痛,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徒劳的气声。

“……”

司予凭借着记忆和眼前依稀辨认出的模糊轮廓,半是搀扶半是拉扯地拖着戚陆穿过一片芦苇荡,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司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转身护着戚陆,厉声问:“谁!”

“是我。”来人看到他们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快跟我来!”

是阮阮。

司予一路高度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等到阮阮接过了戚陆,他双腿忽然失去了力气,大脑一阵强烈的眩晕,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司予!”阮阮惊呼。

戚陆闻声手指一紧,摸索着伸出手想要去牵他,掌心却只能触碰冰冷的空气。

司予趴在地面,胸膛急剧起伏着,心脏像失去控制一般疯狂搏动着,太阳穴传来阵阵剧痛,如同有人用巨大的铁锤一寸寸地往里敲打尖锐的钉子。

“司予!”阮阮搀着戚陆已经很费劲,没有办法再来扶司予一把,只能焦急地问,“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咳咳”

心脏猛烈回缩,司予抬手紧紧按住胸口,突然不受控制地咳了起。阮阮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鲜血从他嘴里汩汩地往外涌,她手足无措地张了张嘴,扑簌簌掉下一串眼泪。

“他……”戚陆摸不到司予在哪里,费劲地发出撕裂般的声音,“怎么样……”

阮阮强忍着喉咙涌起的酸意:“没事,他没事。”

忽然,戚陆僵在空气中的手掌感受到了柔软的熟悉温度。

司予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缓慢地够到了戚陆的手掌。

“……我在呢,”司予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我在这呢……”

阮阮踮脚朝四周望了一眼,低声道:“没人,快走。”

他们在阮阮的搀扶下进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这里是司予为了今天这一战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山洞中央堆着一个石头叠出的巨大圆盘,像是某种古老庄严的祭祀用具。

戚陆的最后一丝力量也消逝殆尽了,他靠着山壁,呼吸轻得几乎就要听不见,伤痕累累的黑色双翼不受控制地从后背肩胛骨的位置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