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雨如晦
天色昏黑,风雨交加。林子里一片晦暗,人马都是森森的黑影,树枝疯了一般狂摇,叶子被风裹挟着直往脸上拍。蓑帽已经不顶用了,冰凉的雨滴噼啪打在脸上,夏侯潋几乎睁不开眼睛,闷着头跟着前面的马匹跑。
福王的马车陷进泥坑里,大家纷纷下马推车,夏侯潋帮着推后轱辘。瓢泼大雨中,大伙儿一齐喊着号子,马车里的福王把肥白的脸从帘子里伸出来,又被雨砸了回去。福王的马车底盘厚实,沉重无比,好不容易推动了一些,夏侯潋咬着牙,拼着死力狠命往前一送,轱辘转起来,溅起的泥点子全扑在他脸上,马车顺利出了坑。
来不及抹脸,急急爬上马,司徒谨经过的时候递给他一面帕子。路着实没法赶了,幸好到了一个村子,福王下令在此歇息,沈玦没有意见,一行四十号人都进了村。村里最有钱的员外接待了他们,三进三出的宅子仍是不够大,夏侯潋和番子们都在祠堂打地铺。只有沈玦和福王有单独的屋子。
雨越下越大,夜色之中群山蛰伏似兽。房上的瓦片噼里啪啦碎了一般乱响,整座祠堂都在风雨中摇晃。夏侯潋睡不安稳,睁开眼一看,大家都睡不着,在铺陈上辗转反侧。夏侯潋心里不安,站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瞧,外面的水已经有脚踝深了,坐在门槛上就能洗脚。
“怕是要发大水,你们谁去告诉你们掌班一声?”夏侯潋问。
“不会吧,”有人说,“陈员外说他们村每年都这样,没有哪次发了大水的。兴许一会儿就消停了,再等等吧。”
“这儿地势怎么样?”夏侯潋又问,“洪水要是来,半个时辰的工夫就能把全村给淹了,总得知道往哪跑。”
“不知道,天太黑,看不清。”又有个番子回答。
夜色很暗,四周都像蒙了一层纱,只能看见树影在地上摇晃,满世界都是大雨哗啦。夏侯潋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穿起衣服去找沈玦。
刚出门,正好撞上司徒谨。夏侯潋道了一声抱歉,司徒谨略点点头,进屋点了人,道:“掌班有令,雨太大,此处地势低洼,似要涨水。你们把马牵上山,往东边走,那里地势高,找个安全的地方扎营,务必保全马匹。”
番子应了声是,司徒谨又道:“剩下的人跟我走,扶殿下上山。”
“山路太窄,行不了马车么?”夏侯潋跟在司徒谨后面问。
司徒谨点了点头,锁着眉头道:“马也载不动他,只能靠人扛。”
前前后后八个人抬竹椅,福王撑着伞坐在上头,远远看去那八个人像扛了一座山。沈玦披着蓑衣走在旁边,脸色很不好看。凉飕飕的雨滴顺着蓑衣的缝隙流进衣服里,沈玦心里烦躁,恨不得把福王的一身皮肉给剐干净了再带他上山。
山那边传来阵阵雷声,像巨大的滚轮驶在天际。沈玦的神色顿时变了,四周的房舍纷纷打开,村民从里头跑出来,有的甚至没穿衣裳没穿鞋,没命似的朝山上跑。有人哐哐敲锣,嘶声大喊:“水来了!水来了!大家快跑啊!”
番子们奋力往前赶,可是扛着东西实在跑不快,路窄人又多,挤来挤去。眼见得目力尽处,冥迷之间恍惚现出一条白线,那线气势汹汹地压过来,近了才发现竟像一堵墙似的,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奔腾而来。茅顶泥墙的屋子全趴了,连陈员外的大宅院也没能幸免。树倒了一片,鸡鸭猪牛全被冲出来,甩着羽毛和蹄子撞进人堆里。
番子被冲散了,福王没了踪影。沈玦也被洪流裹着,一张口水全涌进来,呼吸不了。水里是黑的,明明暗暗之间,有鞋壳子、木板、还有人的影子。沈玦伸手乱抓,什么也抓不到,只能张皇无措地下沉。
一个黑影扑过来,衣服被什么大力拉住,沈玦被拽起来,头露出水面,呛了好几口水,终于喘过气来。
“沈玦!你怎么样!”
睁开眼一瞧,是那个碍眼的家伙。沈玦抹了一把脸,掉过头就往水里扎。
领子却被那个人拽住,沈玦恼怒地回过头,大喊:“你干什么!”
夏侯潋也大吼:“我他娘的还想问你干什么!往东走!你往西游个什么劲儿!”
“福王!福王还在水里!”
“那个死胖子那么重,你怎么救!”夏侯潋简直要崩溃,“你脑子也涨大水了!”
沈玦咬牙切齿,吼道:“我必须救!”
说完,他掉过脑袋,不管不顾地朝西边游过去。没游出一截子地,又是一阵大水猛冲过来,他再次失去平衡。涌流之中,他的腰被一只手紧紧抱住,头脸被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后脑勺紧紧靠着背后的胸膛。水里面,一切声音仿佛都远了,但他仿佛能听见耳朵旁边有一颗心在跳动,一下一下,很安稳,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