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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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贵人笑得酒凹圆圆,任谁看都是副一味天真、邪尘无染的样子,因此,看着她的陆品月在听清她说了什么的第一刻,所想的竟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啊。我忘了。”

小郡主忽地睁大了双目。

乌黑的眼睛里仍旧干净得叫人看不出一丝恶,“骑射赛中,阿姊提起世子时的些许言辞让我有些不想听,但众人面前,我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以拿出了这对簪子。”

“世子的那卷《百童嬉戏图》很是有名,连我都知道。数年之前、太孙百日时,先皇为祝太孙康宁多瑞,便是沉痾难起,也强撑着在一幅前朝名匠所绘的《百子嬉春图》上亲自题字落印、叫人送到太子府。只可惜,在太孙记事之前,那幅画便在太子西迁的途中不慎被毁了,令太孙抱憾至今。”

背书一般,小贵人说得一板一眼,郑重其事。

“许是阿姊想到世子年幼时曾临摹过许多那画师的画作,便在戌儿的百日宴前、叫他照着也画一幅百子图、送来做贺。世子画出的《百童嬉戏图》果然有几分前朝名匠真传的神韵,太孙自得了那卷画后便爱不释手,至今仍将它悬于书案一旁,日日时时品评。”

戌儿是陆品月独子的乳名。在陆品月的记忆里,这是陆扶光第一次这样叫他。

她理应对小贵人的这份亲近感到怡悦,可是……

世子喜爱陆云门的那张百子图、日日将它悬于案旁的确不假,但她要陆云门去画百子图的缘由,陆扶光却说得并不对。

完全不对。

一句都不对。

事情的起因,是太孙得到了一幅出自名画匠之手的百子图。

那画匠姓丁,近些年极负盛名,可他为人颇为傲气,只有兴之所至才肯磨墨濡毫,所以即便达官显贵,也很难用重金权势得到他的几笔画作。

不过,他为还潦倒时的一饭之恩、曾拿出许多自己的画赠给恩公,其中便有一张百子图。

太孙听说此事后,对那张百子图念念不忘,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弄到手里。

因此,当真正得了它以后,他很快就忍不住在被灌了几碗黄汤后的会友宴上、暗暗吹嘘了起来,说他近日得了张很不得了的百子图,呼朋唤友地要他们到戌儿的百日宴上来看。

可他放出风声后没几日,那丁画匠便进了大狱,罪名是与谋逆的罪臣私交。

万幸的是,太孙最喜看到别人搔头抓耳、猜不出来的挠心样子,因此在众人百般追问那画匠究竟是谁时,他说什么都不肯提前告诉他们。

可这一言既出,百日宴上便定要拿出幅能配得上“很不得了”这四个字的百子图才行。

太孙没了主意,陆品月却在仆从悄悄来报信的当下就想到了办法。

但她早就不满太孙一旦醉了就管不住嘴的性子,想藉机让他多急一会儿、明白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于是,她佯作不知此事,即便看到太孙在自己面露出了有口难开的样子,也从不相问。

直到太孙为这事攒眉蹙额了好几日、终于求问到了她这里,她才一脸为难地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可以让她的胞弟来画。

陆云门的画,自然也能称得上“很不得了”。解了燃眉之急,太孙对她连声道谢道好、信任更加,她也自信不会有差池地给远在长安的陆云门写了信。

可接连数日,音信杳然。

眼看离戌儿百日宴越来越近,她只能一封又一封地写、命人奔马疾驰送到陆云门的院子,此后虽有回音却是在推三阻四,最后还是靠着她不断死告活央、窝火得口舌都快生了疮,才终于在百日宴的两日前看到了那幅百子图。

未曾想,那丁画匠是因行事张狂得罪了人而遭了诬告,很快便洗清冤屈、从牢里出来了。

而福祸相依,女皇听闻此事,倒对他生了好奇,不仅看了他的丹青,赞他妙手,还将他叫进了宫中、与他对酒论画,使他的名声更显了。

而那个时候,戌儿的百日宴才刚过三日。

太孙自从听说了这事后,便马上开始“若是——”、“若是——”地扼腕憾叹个不停。她为他解困的用心,再也没有被他提起过。

可以说,与这百子图有关的里里外外,就没有一样让她顺心。

陆扶光以为她能记得《百童嬉戏图》里的一角。

她怎么可能记得?

别说去看去记了,她连想都不愿想起来。

不管是丁画匠画的还是陆云门画的,都只会让她觉得心烦。

正因如此,她从未对外说过这事里的曲折,便是陆云门也不知道。

陆扶光要是能说对,那才是件吓人事。

让她在意的,是陆扶光说出来的“错”。

那位小郡主信誓旦旦地说,先皇题字赐下的那幅《百子嬉春图》,在太子西迁的途中,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