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

耿老头抢在大队长前开口:“家里啥时短过你吃喝了?你——”

刘芬芳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二叔,瞎话你就甭说了,你这谁家啥样, 大家伙儿心里知道, 平时没人说你还真当人不晓得啊, 十里八乡没你们家这样对儿媳的,是不是真要闹到公社才消停?”

说着推了把大队长:“说话呀你。”

大队长烦躁地撸了把头, 他不愿意掺和这事,又不能真不管,干脆把脸一拉, 对耿老头说:“行了, 这都新社会了,你又不是土豪,好歹给人口饭吃吧!再让我知道, 我就直接报公社,你们一家都去改造得了!”

距离前进大队二十里地左右有个采石场,一般犯错的人都送那去改造了, 听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就耿老头这样, 去了不得脱层皮?他日子过得可好呢,有吃有喝还有钱花,平时连下地都不去的, 整个家都伺候着他捧着他, 跟旧社会的地主也就差在他没地。

被大队长吓唬住的耿老头点头哈腰的表示以后再不饿着儿媳妇跟孙女了, 嘴上还给自己辩解:“……咱家也没亏待她们娘俩啊, 是她俩福气薄,吃不了好的, 没那个命……”

没看最出息的振业都叫这儿媳妇给克死了吗?

当然关于福薄克夫之类的话,耿老头也就只敢在家里说说,心里嘀咕两句,不然又要被送去改造了。要他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不信的人以后惨了,大队长敢把王白菜带回家去不,克不死他!

大队长开始赶人,村民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刘芬芳走之前还特意跟王白菜说:“要是还吃不上饭,你就来找我,我家别的没有,管你顿饱饭还是够的。”

说话间还特意看了耿老头一眼,这话是针对谁的显而易见。

耿老头能说什么,他最是欺软怕硬,只敢赔笑。

可人一走,他的架势就起来了,装腔拿调的数落王白菜:“振业家的啊,不是我说你,咋个说,这都是咱们家里头的私事,这么些年了,你就给振业添了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振业说过你没?现在他人都没了,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没解放之前,耿老头在地主家当过放牛娃,大字虽不识几个,但地主爱看戏,他跟着学了些个词,说话就显得有几分狗屁不通的文绉绉。后来打地主分田产时耿老头冲在第一线,把地主从床上拽下来踩踏人家的脸时,耿老头自己也仿佛生出了许多优越感。

后来他成功靠着打地主时偷偷藏下的几枚大头钱盖房成家,反倒摆出了地主的款,吃喝拉撒都要伺候,油瓶倒了都不带扶,他家这几个男儿有样学样,给媳妇管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看到谁谁家女人泼辣,耿老头还要在家里骂上两句没规矩,甚至于他觉着解放了也没啥好的,这要在过去,他手头有钱,不得再抬个小的进门啊!

那群见了他不是翻白眼就是绕着走的女知青,个个不识好歹,这要是放在还有地主的时候,她们哪里还敢这么得意!

耿老头深深觉着女知青们没有眼光,她们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当初他藏下的,可不止是几枚大头钱,活该她们天天上工,吃糠咽菜。

“饿。”

这是了了开口说的第一个字。

王白菜低头看了她一眼,真是好小好小的一团,脆弱稚嫩地像寒风中发抖的萌芽。

“老婆子,老婆子!”

耿老头像只战败的公鸡,抻着脖子往屋里喊:“给这讨债鬼弄点吃的!”

吴老太便从堂屋走出来了,细看会发现她还裹着小脚,所以走路不快,上身穿着灰蓝色落补丁的布褂子罩袄,下面是黑布裤子跟黑布鞋,从头到尾低着头,耿老头吩咐她干啥就干啥。

不只是吴老太,老耿家另外仨儿媳,包括之前的王白菜全是这样,她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男人怎么说就怎么干,地是要下的,工分是要拿的,家里活是不能放的,男娃更是要生的。

耿老头没有地主土豪的命,却得了地主土豪的病。可能是他少男时期见多了旁人的纸醉金迷,内心深处一直有着渴望,所以在家庭这个小社会里,他尽情使用着权力,男儿们越听话,老婆子跟儿媳妇们越老实,他就越满足。

吴老太正进了灶屋,很快端了一碗杂粮饭出来。

耿老头脸都黑了:“谁让你弄这个了!”

杂粮饭,那是只有耿老头三个男儿跟孙男才配吃的,老耿家女人干再多活也只能吃野菜水饭。

野菜水饭前进大队很多穷人家都吃,摘了野菜洗干净剁碎,配一点点粗粮加水熬,但这可不能跟几十年后的野菜饭比,野菜鲜嫩的时节非常短暂,不放调料只跟水和粗粮熬味道可不算上好,如果野菜老了,那真是难吃得让人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