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母后既知儿臣会伤心, 又何故要将她逼走呢?”
这语调不高,却足够振聋发聩。远扬而上,触及到高壁的瞬间回弹, 使得耳膜震荡。
太后闻言,面上慈爱的神色瞬间僵滞,眸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转变成了锐利。
所以皇帝已知此事是她手笔。
太后料到此事或有可能败露,可觉得至少也该撑久一点,待她跑得更远一点……谁曾想这才短短半日, 就被儿子觉察出了蹊跷。
既如此, 便没什么可遮掩的。
太后垂下凤眼,慵懒淡漠的语气中, 有种平静的残酷。
“不然呢?莫非当真要哀家眼睁睁看着她登上凤位,做一国之母?皇帝是觉得她罪名不够大, 还是觉得她骗你骗得不够深……我看你是昏头涨脑,所以才会决意立这么个奸邪狡诈的女子为后。
逼她远走离京怎么了, 哀家没立即结果了她性命,就已是宽宥, 莫非皇帝觉得哀家行事不妥?”
这一字一句,都似重锤落在李秉稹心间。他素来晓得母后作为个颇具野心的政治家,从来都是心有两面。
可因着以往母子二人利益一致, 立场相同,所以母后从未在他面前, 显露过虚与委蛇, 心狠手辣的一面。
而此刻, 就像是最信任的盟友,与给过他最多关爱与支撑的母亲, 忽然狠狠背刺一刀,所以李秉稹才觉无法接受,心坠寒潭。
“母后竟还对她动过杀心?
她是儿臣挚爱之人,是皇长子之母……您这么做,就不怕与儿臣离心离德,辰哥儿今后得知真相对您心生怨怼?”
李秉稹越是如此,太后便心中便愈发失望,她只觉眼前之人格外陌生,陌生到有些难以触及。
“就算子孙不体谅,哀家也不得不思虑周全。皇帝啊皇帝,你当真觉得立个和离臣妇为后,朝臣不会起疑?当真觉得借种求子之事不会败露?
与其往后让你们父子受天下人指摘诟病,倒不如哀家现在就做个恶人。”
“确是哀家逼她走的,哀家不觉有错,你现下心中有气,可累月经年后,自会感念哀家这一片苦心。”
眼见陆霜棠如此冥顽不灵,李秉稹愈发心寒,他明白母后此举的用意,但却完全无法认同。
母后久居高位惯了,对许多事情无法做到感同身身,若想要打消母后执念,须得有滴水穿石的恒心。
现还不是与母后争执的时候。
“当年之事,并非她一人之过,儿臣亦有错。至于母后担心之事,儿臣早就想好了消解臣民疑惑的解决之法,绝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总之她与儿臣之间的恩怨,烦请母后今后勿再插手。她被母后撵出京了亦无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儿臣也会将她寻回来。”
“除了她,朕谁都不要。”
太后望着那个朝她行礼过后,就径直离去的背影,仿若瞬间苍老,身形都被震得晃了晃。
儿子以往孝顺有加,从不忤逆半句,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在她面前态度这般冷硬决绝。
太后沉下的眉眼中,显露出些微迷茫与惘然……她这分明就是在拥立皇家正统,维护天家清白,凭何皇帝却觉得她错得离谱?
莫非她当真错了?
*
*
*
京郊,相国寺。
后院,丧堂。
口长条形的上好棺木,正正摆在堂上,前头的案桌上,摆放着徐温云的牌位,焚香袅袅,虚虚攀爬而上,最后消弭在半空中。
因着徐温云平日里的好人缘,来吊唁者众多,其中不乏荣国公府的旧人。
何宁是被婢女搀扶进来的,哭得神魂俱散,整个人几乎都快要昏死过去。
“云娘,你年纪轻轻,怎就去得这么早?呜呜呜,父亲升调,弟妹出息,儿子乖巧……眼瞧你的好日子就在前头了啊……辰哥儿他还那么小,离了生母可怎么活?”
灵堂中,众人哭做一团。
身旁着白色丧衣的徐家人,一个个也是如丧考妣,悲痛欲绝的模样……
徐兴平与徐绍身为男丁,正强打起精神,在寺庙门口支应来访诸人…
而与徐温云尤其姐妹情深的徐温珍,她身子最弱,只面色惨白,枯坐在灵堂烧纸,全然似乎死生不知的模样。
就算那副棺椁中的尸身,被炭火烧得看不真切容貌,可满京城的人,却丝毫没有怀疑那副尸身的来历,皆对徐温云身亡之事深信不疑。
徐家人的哀痛,也不全是装出来的。毕竟就算那副尸身并非是徐温云,可至少也能晓得,她现在为奸人所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