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朕, 便是那孩子的父亲。”
短短一句话,有种气吞山河的霸气。
李秉稹甚至压根来不及更换衣裳,身上穿着的, 虽说不是上朝的龙袍,却也是皇帝日常所穿的常服。
剪裁贴身合体的靛青色葛纱袍,衣襟袖口,都用金线绣着龙纹花样,发丝高束,顶着无暇玉冠, 带风踏入厅中的瞬间, 有种天神般的威仪。
厅中的二人,瞬间都被这股气场镇住。
徐温云倒还略略好些, 毕竟二人已经亲密无间过了,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 现在这个时辰,他合该在养心殿与朝臣议事才是, 怎得竟会出现在此处?
更意外的是许复洲。
他只觉由天降下道霹雳,瞬间僵立当场, 大脑有些发懵。
或许是四年前的陆煜,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再加上此人相貌并无太大改变, 所以许复洲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他。
这天底下能自称“朕”的,唯有皇上一人, 可这人当年不就是个镖师么……
许复洲入京不过月余, 还未得幸见过天颜, 他下意识有些不敢相信,可凭此人衣襟上的龙纹, 以及这擎天的威势来看,又岂能有假?
正在他犹疑之时,门外的庄兴适时上前,掐着嗓子云淡风轻道了句,“许大人,怎得见了陛下,还不请安?”
虽说没见过皇帝本人,可太监总管因着通传御令,常在宫中走动,许复洲认得他,这一锤定音的话语,无疑更加着实眼前之人的身份。
先是慌张,后是惊异,然后便是惶恐……这几种情绪在短短几息之内,在许复洲心中转换着。
所以他方才究竟在做什么,竟是在和皇上抢女人么?
塌天大祸,死到临头的巨大恐慌,如潮汐般漫过许复洲的心头。
他此时也实在顾不上什么尊严不尊严,直接当着心上人的面,面色惨白着,膝盖骨一软,瘫跪在了地上,匍倒在了情敌的脚下。
“微臣许复洲,恭请皇上圣安。”
这一跪,跪出身份的天差地别。
也至此让许复洲彻底明白,他与徐温云从此再无任何可能。
“平身。”
听到身前传来男人沉澈的声音,许复洲才颤巍巍站起身来,额间已是沁满了密汗,袖下的手掌也紧攥成拳。
真真是造化弄人。
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就是天生来阻隔他们青梅竹马姻缘的。无论是四年前在岳州湖心亭,还是今时今日……每每到要与徐温云有些什么进展时,此人都会无端端地跳出来。
现在,皇帝甚至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就扭头对他心心念念的青梅道,“此处有朕,你且先下去吧……待会儿午膳,朕能尝到那道湘南小炒肉了么?”
对比起同他说话时的狠戾。
皇上这几句话的语气,可以说是温和到了一个极致,最后那句,甚至还略略带了丝委屈。
“好,妾身现就去给皇上准备。”
二人这有来有回的模样,俨然就向极了寻常的民间恩爱夫妻。
在旁的徐复洲愤懑难过,却也实在无计可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青年,入朝七八载,早就将他身上的锋锐都磨平,更懂得皇权倾轧会是何后果。
此刻只将头深埋着,甚至都不敢抬眸再看青梅一眼。
待遣走了青梅,皇帝阔步坐在主位,坐姿闲适,将锦袍轻捋,周正盖在膝上。
“那是朕与她的孩子,快满四岁。
所以你明白现下是何状况了么……还是说,须得朕同许卿再说道说道?”
也不知是羞愤,还是心有不甘,许复洲的面庞已涨至通红。
能在这个年纪混迹到如此要职,许复洲自然不是个痴笨的。在这寥寥几句之间,思及容国公夫妇一夜之间双双毙命,又联想到之前坊间听闻郑明存身上的隐疾……七七八八也能猜到个大概。
“无需陛下提点,微臣都明白。
无论是为徐娘子声誉,还是为皇嗣认祖归宗……微臣必对此事守口如瓶,绝不对外透露半句。”
瞧,虽说同样都对徐温云起了觊觎之心,眼前这许复洲,就远比那郑狗乖觉得多。
李秉稹心中原是很不待见眼前之人,可眼见他拳拳表明立场的模样,他倒确是觉得心顺了许多。
“许卿,其实按你的政绩,早在两年前就能调任入京,但你可知,为何朕今年才发调令么?”
这句话,瞬间让许复洲瞳孔骤紧。
朝中文武百官众多,可皇上端坐在高处,谁是真正能当大任之人,心中自然是如明镜似的,之前一直压着他,莫非是因为他四年前冒犯了徐温云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