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就算出了何事, 不还有我这个做主子的给顶着么?”
那也得顶得住啊。
这塌天大祸砸下来,莫说徐温云一人,只怕整个容国公府也不够填的。
木已成舟。
已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徐温云便彻底由那股子提心吊胆的劲儿中缓过来。凡事要往好处想, 她现在只庆幸,早早就交代过弟妹与容国公府撇清干系,这月余来与他们来往得也算不上密集。
就连今日容国公府诞辰,他们也因着庶务耽误,无法到场。一个因公被压在翰林院闭关编纂实录;一个忙着处理绣坊事务,累得发了高热, 在榻上好生休养。
所以就算是东窗事发, 也理应连累不到他们头上去吧?
其实死到临头也没什么。
忍气吞声七八载,好歹把两个弟妹, 由衡州那间漏风残破的屋宅中拉扯了出来,一个成了状元, 一个做了能独当一面的绣坊掌柜……这么算,倒还是她赚了。
这么想想, 徐温云觉得好受多了,如定海神针般轻拍了拍阿燕的手。
“瞧见这宴上的山珍海味了么?
哪管它洪水滔天, 待会儿先好好吃席!就算是死囚,咱这断头饭也是豪华版的不是?”
这话残忍荒诞,又带着几分滑稽。
阿燕哽咽声微顿, 怔愣几息后,那股人之将死的心酸复涌上心头, 实在没能忍住, 哭得更厉害了。
主仆二人的异样, 终究还是引起了何宁的注意。她不明所以凑上前来,“好好的怎么哭上了?快收声, 仔细婆母瞧见嫌晦气,拉你这婢子下去打板子。”
徐温云笑着解释,
“无甚。
她粗枝大叶没能看好孩子,让辰哥儿跑到后头庭院去了,我这不担心冲撞皇上圣驾,不过训了几句,她便在这儿哭嚎上了。”
“有甚好担心的?
堂堂天子,能拿个黄口小儿如何?”
何宁咳了一声,凑过来低语道,
“我也是方才知道,皇上一直待在后院没走哩。许是常年孤家寡人,未曾得享过阖家欢乐的福,让内监悄摸唤了好几个族中的孩子去作陪,正在后头比赛踢蹴鞠呢。”
徐温云薄唇轻抿,眼底一暗,闪过些复杂神色,“……皇上今后,倒确是能享儿孙绕膝之乐了。”
厅堂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在一片热闹喧嚣中,个不起眼的无须内监,轻声移步至主管刑狱审问的刑部尚书白大人身旁,也不知耳语了些什么,使得白大人笑脸一僵,寻了个借口离开前厅,急步匆匆往后院走去。
不比前院的熙熙攘攘,笑语盈盈。
后院充斥着满满肃杀之气。
秋蝉长嘶,苍天古树的枝桠,在墙上投出虬枝盘曲的影子,院外站了整排的御林羽卫,身披银钢铁甲……整个世界仿若都被染成了片沉闷的暗色。
西北处,正在施刑打板子。
也不知打了多少人,宽厚的木板上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地砖上亦被溅上烂肉,空气中偶尔飘来几声惨叫声,就被迅速捂堵在吼嗓中。
在如此氛围下。
东南角的蹴鞠场,十数个孩子的嬉笑玩闹声,就显得格外有些谲诡。
而李秉稹身姿笔挺,负手立在高阁之上,将院中发生的所有一切尽收眼底,眸光如寒冬弯月,冷沉沉,让人不寒而栗。
只望向那个稚巧软萌的男童时,才会泛上些暖意。
事情倒也不难查。
亏得着寿宴,压根都用不着四处张贴海捕公文抓人去。
楼下。
刑部尚书的问询声,以及各种证人的证词,极其清晰传入了阁间之人的耳中。
带上来的是个奴仆,眼见前头几个忠心不二死不开口的,都被带下去打了板子,便只软着膝盖,跪在地上抖若筛糠道。
“小少爷确是三岁半,并非三岁。
夫人分娩那日,奴才就在后头烧热水来着,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四年前下流星雨那日生的。可家主吩咐了,道今后如若有外人问起,通家老小都要统一口径,瞒报半岁。
奴才们也只能照办,并非是有意隐瞒的!大人饶命啊!”
而后抓来了个容国公府的近亲。
是个妇人,院门口的那排御林羽卫就足以让她肝胆俱颤,更是从未见过屋中这般开堂问审的架势,刑部尚书将惊堂木一拍,便也什么都说了。
“……他们都说辰哥儿只有三岁,实则我也早就起疑了。按理说他们夫妇两个成亲三四年,是好不容易才得的这个嫡孙,却也不见容国公府办个满月酒周岁宴。
自打能抱出来见客起,就已经是快能走路的模样了,我们这些外戚,没有一个见过那孩子襁褓中是何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