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盐角子的事情一捅出来,崔闾就知道自己的位子稳了。
前面说了,江州不以田亩见长,整个府城的百姓,有七成以上都是灶户,靠晒盐制盐来维持家用开销,真正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户,基本集中在滙渠,以及周边几个小县镇上。
而因着地域限制,这里的官场仕途,几无可容寒门出贵子的土壤,各县镇上的主官,虽都经了朝廷统一科举大考,可若没有一颗与本县乡绅同流合污的心,那张廉榷那样人的下场,就是他们可以想见的明天。
不与县上乡绅牵扯,连衙署内部人都不套交,摆出一副拒与人有利益往来的样子,偏偏又做不到真正的清正廉洁,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都得罪了,于是到最后,消失的都没有人在意。
想要在江州这片土地上,滋润又不受排挤的,在既能保证自身前途发展,又要有守住家人财富的终极目标里,平衡各方关系,套交官场派系,紧跟府城风向,就成了县镇主官每旬一次碰头会的主要议题。
晋升空间趋近于无,除非抛家舍业的往江对岸调,可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从零开始从头再来呢?况且江对岸的官场拿的都是朝廷统一的定俸,他们这边可是有卤敬的,在俸禄之外的高额进项,比对岸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整整高出近十倍的卤敬,取晒盐场上泌出来的卤子之意。
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诱惑。
因此,江州官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是整个大宁各州府里,最团结最人心齐整的一处。
新任府台上位,若没有能给予他们,与上届领导同等,或超出的福利待遇,恐怕想要真正握住这块地方,并顺利实施新政,响应大宁皇帝定制的所有律法,得至少有一段与各路地头蛇斗法的过程,这中间的行差踏错,都将决定江州今后的发展方向。
像前一次动荡那样,倒退几十年,整的江州税务暴跌,累及朝廷户部财库,还是恢复后几大家协理期间,与朝廷继续阳奉阴违,亦或走出合乎皇帝心意的另一条路?
就都在这一次主理江州府务的人选上了!
是以,没有绝对的自信,智商和手腕,近乎无人敢来接手这块烫手山芋,至少在没有整合乱象前,那些老奸巨滑的世家人手,也不会轻易往这里派人,如此空挡期,又需要一个与各方不相干的人,集合出上面所列的所有优点,人选范围面就已经很窄了。
毕衡只维持整顿一个府城,都耗了半多月,以及娄文宇带来的数千兵力支持,他都深感力所不及,若再换来个不通江州内情局势的,能再把刚稳定的局面给搅浑了也说不定,就更别提用最快的时间,把整个江州理顺,并迅速进入日常运转发展了。
府城百姓半月不事生产,有底薄的人家已经吃不住亏空,上街市淘换日常用品和米粮了,倒是因为崔闾那一晚的散财之举,暂时没引起银钱上的恐慌,但日常生活上的影响,已经渐渐让百姓们开始焦虑,守着家门无工可做,更虑上加虑,也就毕衡常年因愁百姓民生,知道什么能安抚他们的情绪,让娄文宇从保川府拉了几船米面来,按平抑价出售,这才算是基本稳住了人心,没生出大乱来。
可其他几个县镇呢?
与几大家联通的党羽要不要清?要不要查?怎么查,查到哪步?内里的百姓民生问题怎么安抚?
想想都头大,毕衡恨不能立刻将手上的府务交出去,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崔闾的官位,也在奏本里坚定的列出了推荐崔闾的理由。
抛开举贤不避亲一说,他更欣赏的是崔闾身上的那种,适应时局随时应变的手段和能力,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他不能做的。
是以,当崔闾抛出土改一事时,毕衡就立即修书一封,追着前头那张奏本,一起往京里送去了。
以他对当今和那位的了解,哪怕他们仍对崔闾的世家背景忧虑,但关于推进新策进程,有助土改实施的实际推动者,都有可宽忍退让的余地。
就算不能立刻以正江州府台位,也会给予代掌之权柄,但能将江州治理出实效,那这个代字就也可以去了。
当今和那位在用人之策上,都没有卸磨杀驴的癖好,是以,他才这样高兴的要立刻把王听澜和娄文宇找来,准备将目前形势分说清楚后,全往崔闾手上移交,真是一日都不想再多管这烂摊子事了。
崔闾被他请了座奉了茶,他这才将目光转向了立在门边上的崔仲浩,崔元逸他认得,崔仲浩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奇道,“这就是你家次子?那个走盐贩子家的女婿?”
崔仲浩在大哥崔元逸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的给毕衡行礼,口中呐呐道,“是,学生崔仲浩,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