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疼痛。

左侧的手腕被松开, 对方移开了脚,似乎因为毫无作用的挣扎让人乏味。

于是这具身体伸出手。

安室透看见了一只小巧、骨感的手。和自己小麦色的皮肤截然不同,皮肤苍白, 手腕处镶嵌着一圈青紫。

那只手胡乱挥舞,推搡, 但是太过羸弱不堪,软绵无力。不断蹬动的腿让他像只待宰的羔羊。

双腿贴着地板。冷气从身体下方的瓷砖地面丝丝渗入皮肉, 冰得控制不住发抖。

这具身体轻微蜷缩着。但安室透却能感觉到,这并不来自于畏惧、害怕。相反, 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在胸腔中酝酿, 安静地匍伏着,像一只冬眠的幼蛇。

他在等待。

这具身躯的情绪淡寡到可怜。那种激烈的冲动几乎看不见踪影, 只有压着浓重情绪的冷静。好似真正安静地审视自己、审视世界。

然后他倏然展开行动。

在面前那人扭开头, 暂时将注意力移开的时候。他将所有力气集中于腰部, 一瞬之间爆发。

犬牙尖利, 在周围刺耳的大喊叫骂声中, 少年硬生生在对方手臂咬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被人拽开时,血从伤口飞溅出来, 挂在他尖削的下颌上。

安室透的心脏一瞬之间缩紧。

不计代价的反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在他都能察觉到这具身体的力量不足以和几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性抗衡的情况下,反抗会带来更惨烈的后果。

有那么几刻, 男人想合上眼睛。

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烟头。落在腿上、腰侧连绵的灼痛, 和被咖啡液不慎烫伤手指的感觉截然不同。

像是摔在灰烬里。

仰躺在地面看向天空时, 人是这样渺小。头顶好似无限蔓延出去的天花板、耳畔回荡的滴水声、哄笑辱骂, 所有都很渺小。

人在这片天地里,像蝼蚁、像蛆虫、像腐烂在泥土的血肉。

这不是属于安室透的情绪。

它来源于那颗快和自己重合的心脏。

平静的压抑和绝望在这具身体里流淌, 并不汹涌,但是浓稠的刺眼。似一条红色的河流。

所有一切具象化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在他眼里,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都长着同一张脸,没有半点区别。

覆盖着同一种薄而猩的红色,他的世界总是红色。

声音远去。少年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

有人踢了踢他的竭力护住的腹部,没换来什么反应,便无聊地离开。

卫生间变得空荡,他睁开眼睛,看见远处有一个老旧的打火机——有人遗落下来的。

那只骨感的手伸出,摸向旁边,攥住了一块破碎的瓷砖残块。

安室透倏地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等待、伏击、孤注一掷。洗手池边的玻璃碎裂,唯一一个回来找东西的人被蛇缠倒在地,瓷砖砸在额头上,头破血流。

少年压在对方身上咬着牙,高举起手向下砸去,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他扔掉手里边缘顿滑的武器,伸手摸向了锋利的

前不久对他拳脚相加的霸凌者此刻捂着额头唉叫,身份如同对调,他现在才像是那只快被宰杀的羊。

安室透的心跳骤然加快,急速跳动,在胸腔中轰鸣。

停下……停下!他在脑内大喊,却阻止不了少年举起手中的玻璃碎片。

四处散落着破碎的镜片,他自碎片中看见了一张张相同模样、相同神情的脸。

少年额上流淌的血将他的脸也分成几个惨白的块,满地四分五裂的碎片,全都同时映着他四分五裂的脸。

那剧场齐鸣的乐声还在耳畔,钟鼓嘹亮,奏响齐颂的圣乐。

手中的碎片举至最高处,刀锋自白炽灯下折射出凌然的光辉。

自深入这片幻觉以来,安室透第一次看见少年的脸。从这无数碎片的反光当中。

唯有黑白红三色,乌羽般反不出半分光亮的发丝被血和汗润湿,卷曲的末端勾在脸侧,将皮肤衬得如纸般苍白透明。

血液同右眼一般猩红。

他勾起嘴角,突然笑了。

于是那张脸不再惨白得如同石膏糊做的雕像,五官在笑意蔓上脸颊那刻就淬血般飞扬起来,一种诡谲的生气自眼角眉梢溢开。

那笑容冰冷、疯狂、偏执。映着身下那人惊恐的脸。

和两人在小巷初见将脖颈往刀刃上撞去、握着男人的手朝着自己扣下扳机、不系任何绳索攀上百米高空时少年的神色如出一辙。

安室透恍然间惊觉,自己的确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一分一毫。

他用自己根深蒂固的观念,去固执地相信对方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试图在对方的神情里找到那分最本质的良善。

但松田伊夏生来就扎根在一片偏狂的泥土,骨里浸着黑红交织的血。平时伪装的乖巧总会压下眼角飞扬出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