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坪乡的夏天来得很猛。

正值傍晚,西北的日落很有特色,夕阳像颗被挤压锤碎的饱满流油咸鸭蛋,熟透的明橙流淌得到处都是,跟扬沙浮尘混在一道,勾勒出肃立的山脉与民房剪影。

秦述从拥堵的 G825 乌玛高速出口下来,想起目的地,及时熄灭了烟,又腾出右手整理了下翻进去的 polo 衫衣领。

他是水果渠道供货商,跟高速路口这家乐悠水果店合作好几年了,最近几个月看店的老板换了。

换了个女人,挺年轻,话少,干活麻利。

身边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

秦述多留意了下,没发现她男人存在的痕迹。

刚好,他也离婚有几年了,相亲了几茬都不满意。

动了念头后,秦述洞察力愈发敏锐。

观察到她杏眼薄唇,脸颊饱满下巴微尖,越看越顺眼。

还有她轻声细语,跟他说话有来有回,甚至眼神躲闪。

不琢磨还好,一琢磨,秦述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临门一脚。

如果没那意思,怎么上次特地从他这儿多进了几十斤李广杏?

男人事业再成功,也得成家才像话。

至于成功率……

秦述审视自身条件,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乡镇嫁到市里,自己还是有房有车的优质股,于她而言,怎么都算得上是高嫁。

秦述提出建议时,她正从后备箱拖出一箱杏,双手扣抓在四十斤箱子边缘,那箱子牢牢嵌贴在她掌心,她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轻松得像是泡沫箱。

“谢谢,不用了。”

她冲他勾唇一笑,甜美里透着实诚。

“麻烦让让,路窄。”

“不用马上答应,我给你点时间再考虑考虑,你可以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

秦述赶紧让开路,补充重要信息:“我在金城的房子是雁西区……”

“都死了呀。”

她的音色有种天然柔和的雀跃,此时头也不抬,小刀裁开纸箱,随意挑了个杏子在白炽灯下仔细察看。

秦述一时语塞。

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离得不远,等会儿我正好要去看趟他们。”

秦述脑子转得快,很快品出真意,这是要见父母哎,便立马接话:“我刚好没事,走咯,捎你一段。”

她这才又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笑了下。

“行。”

女人骨相生得英气甜美,眼睛尤其好看,漆黑瞳孔,笑语吟吟,说不出的勾人。

秦述被看得后脊一阵过电。

但她说不远,还真不远,车通不了,只能走过去,是片荒地,羊肠小道七扭八拐。

现在想死得体面、规矩睡在墓园里,也要有足够经济实力。这荒草树木中掩着零星分散的墓碑,就是没能力体面的人给自己的归宿。

墨蓝夜色掩映下,周围只有簌簌风声,没有人影。

秦述跟在她身后,刚开始还找些温情话题闲聊,越走心里越发毛。

“还有多远?”

“不远了。”

又走了十分钟。她绕过几棵云杉树,路过不少无主坟头,才停在两块墓碑前。

秦述见她从长裤兜里掏出一小瓶白酒,撒在左边墓碑前,倒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定睛一看,墓碑上名字:董爱竹。

想来是她母亲。

秦述又看向右边:崔文军。

哀伤的氛围正好,秦述看着她沉默的背影,右手缓缓往上,想安慰地轻拍,却被清脆碎裂声吓一跳。

砰——

她随意扬手,将白酒瓶砸在右边墓碑上。

秦述瞪大眼睛看向她,语气有点结巴:“不……不太好吧。”

她没答,蹲下身来,不知从哪掏出个结实的深红袋子,把大块的玻璃碎片扔进去。

秦述看着她掩在阴影里的侧脸,看不清表情,他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似乎比这骤降的夜更冷。

“走了。”

她摆摆手说。

走回去的路上,秦述不再找话题。

要找贤妻良母,脾气好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如果脾气不好,还能随手拎四十斤箱子……

联想到彪悍的前妻,秦述再次浑身过电。这次是恐惧。

回去的路很短。她先去了隔壁吴婶家,把熟睡的孩子抱了出来。

夜色更深了,秦述看着月光下她堪称标致的脸,心里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哀伤:

温柔一点多好。

“就到这吧,不送了。”

见她还有要送的意思,秦述赶紧道。

“好呢,秦老板。”

她瞳仁很亮,笑起来眉眼如一弯水:“您知道我叫什么吗?”

秦述一愣,只知道她姓崔,还真没特地记过她名字。

“啊……”

“崔钰。”

她一手抱着女孩,圆滚滚的年画娃娃在她肩上睡得东倒西歪,脸颊的软肉都微微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