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亮怎么能在凡尘里打滚呢?

程厦说:“你不一样,你已经从那个环境中跳出来了。”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妈当初为了一条好看的裙子,就可以跟人睡觉,我为了把项目做成,也没有什么底线。”我想起在老冯家徘徊的那个夜晚,让我犹豫的不是尊严。

是住在我心里的月亮。

“而我爸,一辈子没什么出息,见到有钱人就冲过去点头哈腰,然后回来大吹特吹自己有人脉。”我道:“我小时候特别看不起他,可是你知道在非洲他们叫我什么吗?大太监,因为领导一个眼神,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安排好,恨不得自己趴在地上让领导皮鞋不沾泥。”

我笑起来:“谁说不是遗传了我爸呢?”

程厦没有跟着笑,他静静的看着我。

我很想做程厦,我很想很想变成程厦。

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上学的时候他能跟导师谈笑风生,相处的跟哥们儿一样,后来他的领导不喜欢他,他也从来不焦虑怎么讨好对方,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对仰视的他底层工人也丝毫没有那种“做作的亲切”,很自然的礼貌真诚。

可是我做不到,我偷偷模仿过他的样子,可是我感觉我都不会说话了。

我的父母把他们的卑怯印在我血脉的最深处,这不怪他们,因为这就是底层人的生存法则。

我看着程厦,在菜市场那场丑态毕露的撕扯之中,他茫然无措的脸,像针一样刺痛了我。

“包括你说你喜欢的,什么生命力,那不过是因为活不起了,拼命吊着精神而已,我跟这菜市场的人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程厦,你说要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后悔了?”

程厦摇摇头,他的脸被毛茸茸的围巾遮住,只留一双眼睛,亮得像寒星。

“你会后悔的。”我说:“最现实的问题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真的抛弃他们,尤其是我妈。”

我妈把我当作她的冤亲债主。

可是从她离婚那天开始,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六百块钱抚养费,六百块不多,但是她的摊位一个月就赚一千出头。

我爸不是个东西,可是当初我去S市的钱是他给我的,出国的资产证明是他给我凑的,他想让我好。哪怕他知道我不想养他,他也想让我好。

我这条鲤鱼,注定要拖带着长长的锁链去跃龙门。

这没关系。

但是跟我在一起后,程厦要面对的是,被打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妈妈、贪婪市侩的爸爸和后妈,还有我捡垃圾的奶奶,说实话,老太太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是月亮啊,月亮高高的俯视人间就够了。

月亮怎么能在凡尘里打滚呢?

程厦一直没有说话,我叹了口气,帮他把围巾系好,道:“你回家吧,记得上药。”

过年的烟火已经燃尽了,我踩着一层厚厚的爆竹碎屑回到宾馆。

奶奶和我爸去了乡下走亲戚,顺便炫耀她孙女有出息了。

我当时坚决不去,说要去我妈家吃饭。

此时房间里没有人,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就开始打开。

天空慢慢泛起了鱼肚白,整个房间笼罩在暖黄色光芒之中。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

是程厦,他的面容橘色的朝阳下,如梦似幻。

他说:“走吧,我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我跟他下去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看到一整车玫瑰或者气球的什么的,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我绝对没有想到,五个小时后。

我站在了上海迪士尼。

“你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但是我觉得在迪士尼心情不好,会比窝在宾馆里好一点。”程厦对我说。

“你说实话,到底花了多少钱!”我第一百次问。

过年,临时买机票,buff叠满,一定是一个我不敢听的天价。

“我能承担的价格,买你开心点,很值。”程厦耸耸肩,还是不回答。

“所以到底是多少钱!”

“走吧,听说这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他拉我走进去。

……是真的很快乐,所有人都在笑,女孩子穿着漂漂亮的裙子拍照,男生们排队跟绝地武士合影,小孩们尖叫着跑来跑去,拿着一个米老鼠的头的冰激凌。

就像做梦一样。

我小声说:“可是我奶奶明天就从乡下回来了。”

“今天晚上有一班飞机,保证奶奶回来之前,我们就到家了。”程厦道:“中间这个时间,好好玩。”

不是,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前一刻还在满地残雪、黑云压城的东北,后一刻……我在童话故事里。

我有两本没有封面的童话故事书,是奶奶从垃圾桶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