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阮朝汐捏着两截木簪从桃林西面出来。

天色已经全黑了, 马车停留在桃林唯一的车道边等候。

她在桃林停滞良久,李奕臣差点要进去寻人,姜芝和陆适之正在联手劝他。

“她母亲的遗物不知为何损毁, 心里难受,想要独自躲入清静林子里正常。再等等。”

阮朝汐走近马车, “我无事。”

桃林里的意外消解了净法寺的意外,虽然还是满腹心事, 但刚进桃林时强忍着泪的郁郁神色消失了。

坐车回程途中, 她终于开口, 把净法寺里的不快遭遇简短描述了一遍。

“或许确实是一座行善的佛寺, 但那位住持居士的脾性阴晴难测,不是好相与的。阿娘的遗物决计不能供奉在净法寺里了。”

姜芝思索着, “净法寺不可行, 衣冠冢立于何处?”

陆适之又化身成了“陆巧”, 坐在车里, 阮朝汐替他扎起双丫髻。陆适之趴在车窗边, 盯着车外闪过的桃林, “如果衣冠冢可以立在桃林附近,日日观赏价值百金的美景,你阿娘也会喜悦的。”

是个绝好的主意。阮朝汐扎丫髻的动作都顿了顿, 随即自己否决。

“不可能。附近都是百金贵地,多建一间屋舍都是好的。哪有人家愿意让出一块风水好地,供人安葬衣冠冢。”

但思路确实被这番话打开了。

阿娘从前的主家是高平郗氏。大族多的是田宅产业,虽说郗氏已经没了,但打听打听田产去向, 说不定能把阿娘葬在郗氏的山头里。

她从净法寺奔出时,在庙外空地捡拾遗物, 心里悲愤难言,当时几乎想要立刻出京城,此生再不回来。

但桃林里被意外打了个岔,人冷静下来。净法寺不留她阿娘,自有别的地方收留。

阿娘生前的遗志想要葬在京城。净法寺的意外并不能阻止她施行阿娘的遗志。

郗氏已经没了,从前的田亩山头如果成了无主荒地,辟一小块给旧日仆婢立起衣冠冢,不是不可行。

焦灼的心绪沉静下去。

思绪转向桃林里意外邂逅的人。

“撕扯血肉饱食一场”,“跟随入京的忠仆亦难以幸免”……平淡言语暗藏惊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恶事。

她虽不愿暴露行迹,但眼看着他陷入泥淖,宗族兄弟竟然毫无察觉。自己同在京城,怎能坐视不理?

能帮手的,她愿意尽力帮一帮。

青台巷就在前方了。姜芝问起未来几日的打算,何时离京。

“再等等。”阮朝汐抬头望向头顶枝叶细幼的新种梧桐。

四处阴影憧憧。京城在她眼里褪去了如画的春日美景,露出画皮下的狰狞面目。

她并不急着进荀氏大宅的门,反倒往边上走出几步,轻声告知众人。“不瞒你们,我在林中遇到了荀三兄。他已秘密入京,似乎陷入了危及性命的大危难。”

李奕臣正在收拢辔头的动作猛然顿住。

陆适之正往车下跳,踉跄一下,差点栽了个跟头。姜芝把人扶住了。

“不能吧?”陆适之满腹怀疑,“以郎君事事未雨绸缪的缜密性子,只有他算计别人,想让他陷入危难,我倒不知何人有这个本事。”

“你们不知。”阮朝汐的眼前又出现白绡纱蒙眼、扶着树干立于桃林深处的无助身影,心里蓦然一酸。

“他的眼睛……去年遇袭时,被毒毁了。”

耳边传来惊骇的抽气声。

阮朝汐忍着酸楚继续道,“眼睛被毒毁了,不能视物,又被朝廷催逼,不得不来京城。朝中豺狼虎豹众多,群狼环伺,都要趁机撕碎了他!还有跟随他的霍大兄,徐二兄,燕三兄,也都不能幸免——”

复述的都是听来的原话,当时听得心惊,印象极为深刻,复述时几乎一字不落。但不知怎的,越往后说得越慢,渐渐地自己停住了。

“等等,”她低头思忖起来,“眼睛不能视物,又不是失了谋算之力,为何就不能回击,只能任人摆布了?霍大兄处理事务的能力出众,可以做他的眼睛,把文书念给他,还可以助他处理公文……”

"郎君身边还有燕三兄。”李奕臣也提醒, “燕三兄的身手我试过,豫州罕有敌手。我不信京城多少护卫部曲挡得住他。如果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索性直接去郎君仇敌的家里,神不知鬼不觉把人一刀杀了,谁又知晓是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姜芝问了最后一句,“阿般,你果然没有暴露身份?”

阮朝汐肯定地道,“没有。我装聋作哑,一个字都未说。”

“那你就是个偶遇的陌路人。”姜芝向来多虑,反复思量推敲,“郎君为何对一个陌路人开口述说困境?这……听起来不大像是郎君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