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张秀才考了三十年的科举,一辈子功名未就,考到五十多岁,终于心灰意冷,安心教书。
这一天,他照旧上课,卷起书本,敲了一二三四个走神玩草蛐蛐的顽童,抖着胡子:“你们是我带过的正数第二差的一届!学了快半年,连一篇文章都不能成读!还敢走神!”
有个学生家境略富庶,斜眼,笑嘻嘻地顶嘴:“原来我们竟不是最差的。那先生教过的最差的一届又如何?您三十年不中,是不是先生的先生教过的最差一个?”
往常,张秀才为生计,便受下了这窝囊气。今日却冷哼一声:“论识字,那届的孩子还不如你们。论人品,你们不如他!”
这时,门外传来鼓楼钟声,斜光渐红。
快到黄昏了,该下学了。
张秀才也懒得再训斥这些又笨又不尊重的学生,布置完当日功课,就放了学。
顽童们争先恐后地跑出学堂。他便关了门,自己拿了把扫帚,慢慢扫着学塾。
扫完,也不急着回家,坐在上首,对着空荡荡的课堂,倒了一杯茶,边喝边等。
等到天色完全黯下来,门口果然传来规律的笃笃笃三声,不轻不重,很有礼节。
随即,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恭恭敬敬:“恩师,弟子胡虫虫前来拜见。”
张秀才赶忙开了门,门外已经全然黑了,月光下,立着一黑影,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朝着他作揖。
张秀才露出些许慈爱之色,立刻伸手扶此人:“虫虫快起来。今日怎么迟了三刻?”
学塾外立着的长袍人便仰起了头,月光照清他的面貌,却是一颗狐狸头,从长袍下还甩出一条尾巴。
原是一只人立而起,穿了读书人衣冠的赤狐。在同类中,年纪已经不小,连头背的毛发都泛了丝丝的白。
张秀才却全然无惧,笑着迎它进屋。
胡虫虫进了学塾,又用爪子在袍下掏了掏,掐着脖子,掏出一只半死不活的母鸡,递给张秀才:“因想着师母最近身体不好,需要补补,所以弟子去抓了只鸡来,挑拣了肥瘦。故迟了三刻。”
张秀才看到那鸡,却没有高兴,先板着脸:“是买的?付了多少钱?”
胡虫虫便答了一个数。给老师的鸡,它不敢用摸的,这确实是顶着树叶子,幻作人貌,买的。
张秀才说:“是市价咧。”方接过鸡,又掏出荷包,数了钱财,塞给胡虫虫。
胡虫虫缩回爪子,连连后退,不肯要。张秀才道:“你们全家是老实狐,能有多少钱?你都是做三舅姥爷的狐了,别让小辈过得太苦,给点点、斑斑买点糖润润嘴。”
“你不接,下次送东西我也不要了。”
胡虫虫只得接了。
张秀才又拍拍它的爪子:“你先别走,既然有鸡,我拿回去现炖了。你师母吃了你们上次从野外寻来的草药,身体已经好多了,也喝不了这么多鸡汤。你拿回去一半,给晚辈养养膘。”
“不了,老师,我这次来想找您借书,还有事想告诉您。”胡虫虫说:“不便耽搁。”
它用爪子难为情地挠挠头,抓抓尾巴,终还是说:“我们家遇到了一位尊者。”
“尊者是位修行有成的高人,连城隍爷都要招待她。”
“她跟我们一起居住,虽然嘴巴很坏,但帮我们在祖宅这里布置了强大的幻术,以后都不用我们吓人,祖宅就不会再有外人进去啦。她还从讨厌的坊长那里拿到了地契,又用‘托梦’,让县令直接写了我们的名字。是个好虎……好尊者。”
张秀才捋着胡须,听它仔细说了前因后果,舒心而笑:“好好好,那我在本城的最后一桩心事,也罢了。”
“虫虫,今日我特意请你家去,还为的是在临行前,我们师生最后聚一聚。毕竟此后山高水长,你我年纪都大了,余生未必能再相见。”
胡虫虫一下子就愣住了:“老师,你要去哪里?”
窘迫了半生的张秀才难得笑得畅快:“你师兄来信,说是中了举人,又得贵人提携,在北边的一个中等县,谋了个县里的小官职缺,官位不大,但养活妻子父母却无问题。派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明日就要出发。”
张秀才口中的“师兄”就是他的独子。在外考学多年,将近四十,终于中了举。中了举,就有被授官的资格了。
胡虫虫高兴极了,在原地乐得团团直转,甚至抹起眼泪:“好人终究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