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矛盾

此时,无论穆朝朝说什么,周怀年都是受用的。

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上,鼻子和嘴轻轻蹭着她的耳垂和脖颈,小声地同她絮絮低语:“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连这种很幼稚的比武行为他都可以,更不用提旁的事。

在穆朝朝这里,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在她心里,他哪里是能舞刀弄枪的人?尽管对山下渊一了解得不多,可他自小习武的事她倒是听过的。然而,听周怀年说自己赢了,除了侥幸,她真不知还有什么能是他致胜的原因。

“你……是不是找帮手了?”穆朝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惹得颈侧被人嘬出了红印。身子一阵酥软,羊绒的披肩落地,穆朝朝下意识地将手护到胸前。

只听他用威胁的口吻说:“再小瞧我,在这儿就把你办了!”其实,方才吐过以后,醉意早就消减了大半,现在不过是仗着自己还有醉态能够犯浑,实在是想再欺一欺她。

穆朝朝回头瞪了他一眼,见他眼尾微红,眼神灼灼,脑中立时闪现他在床上的种种表现。于是,乖乖闭嘴,噤了声。

看她软下来的模样,周怀年忽而又忍不住怜爱,抚着她的肩头,收起方才的凶蛮,柔声说:“居云寺的法嗔师父,你可还记得?”

这个名字许多年未曾听过了,若不是居云寺的那段日子令她太过难忘,她当不会记得这样一个普通的法号。穆朝朝几乎没多想,便点了头,“记得,是居云寺里负责斋饭的师父。”她那会儿可没少吃他做的斋饭,而周怀年那会儿还总去后厨帮他的忙。

“记性还挺好。”周怀年奖励似的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法嗔师父的功夫可不止是在灶台上。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在北平城里论武艺,可没有一个人能是他的对手。”

穆朝朝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周怀年,“就……就那位青菜豆腐汤能做出佛跳墙味儿的法嗔师父?!”

周怀年捏她鼻子,“就知道吃!不过,法嗔师父会武艺这件事,的确没有多少人知晓。有幸,我是一个。并且,还得过一些他的真传。虽然于他的功夫来说,我会的只是皮毛,但对付日本人绰绰有余。”

话听到这儿,穆朝朝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周怀年见她一副惊呆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怎么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没有一点夸大。”

穆朝朝合上嘴,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你,是觉得我好像还没有真正地认识你。周怀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穆朝朝伸手扳住他的脸,目光直视他的双眼,仿佛这一眼就非要将他看穿一样。

周怀年顺势在她唇上一吻,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说:“有好多好多事都想告诉你,那些事恐怕一辈子才能说完。你……不会烦我吧?”

穆朝朝摇头笑了笑,忽而又扁了嘴。他们两个何其相像?原来今晚,她还在以为他是腻烦了她才各种心伤,而到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他也有一样的担心。就像两个傻子,胡乱猜测对方的心意,一旦捕捉到一丝不好的信号,便开始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穆朝朝伸手,环住他的腰,说他“傻子”,其实也是在说自己。

周怀年也紧紧将她抱着,满不在乎地说:“傻子便傻子吧,你不嫌弃就行。”

穆朝朝往他怀里钻了钻,忽而想起他说划伤山下渊一的事儿,难免还是心有余悸,“往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得罪了日本人,总归是麻烦的。”

尽管山下对她友好,她对他的偏见也在慢慢消减,可她清楚,山下对周怀年的态度,并不会像他对自己那般一视同仁。也不是愚钝,山下对她有什么心思,她多少可以猜得出。然而,这样的话,自己没法对周怀年说。就像苏之玫对他的用情之深,他也一样会对她绝口不提。有时想想,自己与周怀年都算不得是什么好人,他对发妻的利用,与她对日本人的利用,让他们两个连坏都坏到了一起,真是般配至极。可“坏人”总是要遭报应,她尽量不去想这还没应验的事,但又没法不去提醒他该规避的,还是应该规避。

提起日本人,周怀年语气又变冷淡,“就算我今晚不闹这出,日本人也不会让我轻松地活。”山下渊一,是他拿来出气用的,为了穆朝朝,也为了矬一矬日本人的锐气。或许这件事他做得是有些冲动,但哪怕是过后再来想,他也觉得这个冲动值得。

可穆朝朝终究是个女子,他说这话,她难免提心。她稍稍坐直了身子,握着他的手,问他:“日本人想要怎么样?为什么不让你轻松地活?”

周怀年用指腹轻抚她的眉心,云淡风轻地答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我,从过去到现在,有几时是轻松活着的?一切我都有打算,只不过暂时都还在观望。”源于对这个国家的信心,他始终在期盼胜利。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离开,要做这个决定容易,不容易的是他走之后的事。对于身家过亿的他来说,那些数字背后便是他身负的责任和道义。若他抛下一切一走了之,那些还靠他吃饭的人要如何活下去?根基在这里,各种牵绊在这里,因而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出背井离乡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