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我恨澡堂子那家人

早晨那根烟孙锡没有抽完,抬手捻在胡同墙上掐灭,也打定主意不再上钩。

他左右看看,居然找不到一个垃圾桶,旁边倒是有个脏雪堆,上面零星浮着几个深浅不一的烟头,和不知被谁摔碎的半截啤酒瓶。

他沉默了一会,两指稍一用力,把烟头弹进那半截酒瓶里,逆着朝阳走出乐胜煌侧门的胡同,走向对面的停车场。

这时他接到了婷婷的电话,边接通,边在雪上蹭了蹭鞋底,不知在哪粘了一层灰。

“你能回家一趟吗?”电话里女孩声音有点虚,像是不敢问。

“怎么了?”

“我爸和我妈打起来了。”

孙锡看了眼鞋底,继续往停车场走,手里还攥着小富总委托律师连夜送来的那几张证据复印件。

“行。”

“你还记得咱家地址吗?”女孩明显轻快了些。

“记得。”

他没有用导航,沿着主干道,凭记忆从市中心一路驶向老城区的方向。

老城区在西边,十几年前曾是石城最繁华的地段,后来城市朝东一步步开发,一栋栋越来越高的楼盘拔地而起,商业娱乐和餐饮都跟着往东移,西边除了一些旧小区和农贸市场,就靠几条简陋的商业街撑着了。

专门做建材生意的西丰街就是其中之一。整条街呈 S 型,长约几百米,错落分布着大小规模不一的几家建材店,两边住着的也多半是做建材生意的人家。不过因为这些店规模都不大,水也深,质量和信誉良莠不齐,这些年石城好一点的项目基本都被大城市下来的承包商揽走了,他们日子过得都紧紧巴巴。

孙锡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到西丰街的一个小区,中间他绕了远的,小时候常常去溜冰的人工湖不知何时被填平了,建了一栋妇幼医院兼月子中心,他转了一圈才找到驶向过去的路标。

还是低估了这九年的变化。

车停在路边,进小区后他熟悉了些,径直走向最后面那栋斑驳破旧的六层居民楼,路上遇到一对正在收拾储冬白菜的老夫妻,不经意对视了眼。

那对老夫妻露出惊讶的神色来,而后缓缓的,惊讶变成鄙夷,并毫不避讳地讨论了起来。

这时候,一句脆脆的骂声朝他们直飙过去:“那么大岁数要点脸吧,管好你自己家那几颗大白菜得了!”

孙锡循着声音,看到单元门口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蓝色头发女孩。

“哥。”孙婷婷大声喊了句。

孙锡看了眼她帽檐下那几缕深蓝色的头发,又发现她运动套装外面只套了件棉服,脸已经冻红了:“在这站多长时间了?”

“没多长时间。”孙婷婷打开单元门,“怕你忘了楼牌号嘛。”

孙锡跟着婷婷沿着狭窄昏暗的楼道向上走,盯着脚下水泥台阶上融化了的雪水污渍,只随口问了句怎么回事,婷婷就噼里啪啦一步一回头地说起来。

“就今天早晨我爸接到富安商场那边的电话,说是要告我们,然后我去医院给我奶送个早饭的功夫,他们俩就打起来。”

“我妈把我爸的脸抓破了,我爸把我妈头发薅下来一大绺。”

“我妈鼻子都出血了。”

“我爸牙打掉了一颗。”

“我妈又说要离婚分家,我爸去厨房拎了把菜刀。“

孙锡一惊:“然后呢?”

婷婷停步:“然后我就出来了,给你打电话了。”

他们刚好走到五楼,隔着防盗门就听到里面争执声,门并没有锁严,婷婷推门就进去了,孙锡在门口稍微停顿了下,没急着进门,却也清晰捕捉到里面的争吵声。

九年,这座小城已经变化到让他迷了路,可这扇门后面的争吵声却像是从过去飘过来的,一丝一毫都没变。

粗俗,直率,不计后果,又指桑骂槐。

他以为离开之后这一生都不会再听到这些难堪的话,却随着他踏入这栋老旧小两居,劈头盖脸滚烫着朝他袭来。

孙锡站在玄关口,看到他叔叔孙正武手里拿着菜刀,婶婶李芳手里握着水果刀,两人隔着小餐桌互相责骂是对方将家庭推到这般绝望境地,叫嚣着同归于尽。

孙正武骂李芳财迷心窍,要不是她贪心想出这个以次充好的馊主意,也不至于惹这么大的祸,见钱眼开,败家老娘们。

李芳说当初你也是同意的,出事了怪我一个人了?再说人家富安商场为什么揪着这事不放你心没数吗?我倒了血霉嫁给你们孙家来,我恨不得把孩子原路塞回肚子里,跟你一刀两断。

孙正武急眼了,你放屁。

李芳说,我早跟你过够了。

孙正武扬起刀吼,我看你就是挨揍挨得少了。

李芳冷笑,那你揍我啊,你砍死我啊,你们老孙家杀人犯法的事干得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