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故人西辞(八)

因为丹诺亚,我来到基地的时间比预计的提早了一周。

在柏砚的遗物室挑挑拣拣,我最后选择了十二样各有千秋的刺绣作品。这些作品尺寸不一,但都精致地装裱在里画框里,算得上是柏砚的得意之作。以前常被他挂在办公室的门头上。

虽然第一次看这些作品只觉得伤眼睛,可看顺眼了,倒是别具一番美感。我举着画框,来回打量。

柏砚的刺绣总有种诡异的动感,他的每处针脚仿佛都是一粒小虫。细细密密的虫蠕动着,五彩斑斓地编织着无意义的图腾。

莫亚蒂站得远远地看我打包这些作品,他满脸嫌弃,“真是丑得千奇百怪。”

说着,他还走上前,又打量几眼,脸上的嫌弃更盛,“你要是想展出,这些作品都得分类到限制级里面。”

我从泡沫箱里抬头,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

老实说,这十二幅作品已经是柏砚的众多作品中精神影响力最小的了。其它能引起眩晕、呕吐、精神污染的刺绣,我都没拿。我也不好意思拿,那些作品基本被挂在了档案室的大门上,有的还印在了绝密文档的封面,专门用来喝退些不守规矩的人。

离开基地,我还带着莫亚蒂回了趟家,专门带走了床头五十多个原版的棉花娃娃。

毕竟是有关柏砚的展览,还是得用柏砚亲手自制。我做的仿制品在一些细节处理上,到底不如柏砚这个几十年的老绣工。

等我们大包小包地赶回柏砚的工作室,先前定制的各种模具也送到了。

我负责组装为棉花娃娃设计的各种大小高度的展台、展示架,以及爬上梯子在天花板安装吊钩,依次挂上三百多片亚克力展板,莫亚蒂则继续为新的展品建模、出图纸,还有对接定制的商家。

我和莫亚蒂夜以继日,连轴工作了十天,才总算勉强完成。

当最后一个展板的螺丝被拧紧,不论是我,还是他,我们俩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我靠在墙边缓缓坐下,他摊开双手,噗通一声躺倒在地上。

“姜冻冬,我要吃木耳烧鸡。”莫亚蒂目光涣散地对我说。

为了给莫亚蒂吊萝卜,我已经连续吃了五天的木耳烧鸡了。哪怕是经裴可之改良的配方,也禁不起这种频率。我断然拒绝,“不,今天吃牛肉。未来一周你都别想吃鸡肉。”

莫亚蒂偏过头,对我露出死鱼眼,“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我对他的谴责毫无感觉,甚至得意洋洋。开玩笑,如今榨干了他的劳动价值,我和他的权力关系已然颠覆!

现在他要是还想吃到木耳烧鸡,应该抱着我的大腿高呼‘姜冻冬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对。

而比起求人,莫亚蒂更擅长威胁,“如果晚上我没有看到木耳烧鸡我就不吃饭。”

他扭回头,面对天花板。悬浮在半空中的亚克力在他的身体上晃荡着,透明的板材折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印在他的脸颊上,“永远不吃饭。”他加重了语气强调。

我哦了一声,“那你光吃菜也行,或者吃面。”

莫亚蒂闻言翻了个身,用充满恨意的后脑勺与后背对着我。

在我和莫亚蒂的加班加点下,柏砚的展览有条不紊地赶在春天举行。这个时候,我不由得庆幸还好提早了一周的时间,要不然眼下指定手忙脚乱,立春当天,我从凌晨就辗转反侧,睡不着了。莫亚蒂被我吵醒了,但他难得没弯酸我,只是赏给我个白眼,随后认命地翻身下床,拿着手电筒,陪我下楼仔细检查每个螺丝的松紧。

检查一切都无误后,天色也亮了。疲惫偏偏这个时候升腾了起来,我哈欠连天,莫亚蒂倒是跟没事人似的。我和他坐在梧桐树下,我也不客气,靠在他肩膀上,盖着外套,补了会儿觉。

上午10点,工作室终于向外敞开了大门。

街道的邻居、被发送邀请函的客人纷至沓来,莫亚蒂长得精彩,自然由他在门口检票,我则是在场内维持秩序。

来访的客人大多都是年轻人,都很规矩,绝不拿手去触碰展品。也有上了年纪的访客,他们大多是柏砚的同行,都从事刺绣方面的工作。这些客人会在每个展品面前带着眼镜,梗直脖子,观察每个细节,不放过任何值得品味的针脚。

“柏工的艺术造诣实在是高。”我听见两个结伴而来的老人说。

他们是难得能欣赏柏砚那些被称为精神污染的刺绣作品的人,甚至流连忘返,不断在几间暗室徘徊。其中一个和我年岁相近的老人恋恋不忘地看着金色的刺绣作品,无比忧愁地叹气,“可惜我没赶在生前认识他——唉!”

我听到他叹气,也想叹气。

我也为柏砚感到可惜,可惜他失去了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