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有话想说。

黑发的青年身材单薄,穿着单件的白色和服,长袖因抬手的关系垂落,手臂的线条完全显露。有几滴水珠划过手臂,被衣袖的布料吸收,从而加深了色彩。

他的眼泪是无声的,似乎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情绪会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失控,脸上的茫然更显无措。

但是鹤丸国永却很清楚。不是因为什么性格脆弱的关系——眼前之人的心防坚韧他在碰面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不过是他在恰好的时间,恰好做了称得上是关心的极其顺手的事情。

黑色的鹤刚刚睡醒,漫长的休息让他的大脑几乎完全重启,内心的屏障还未重新建立完成。又在做好了最糟糕结果的预期下,收获了连自己都未曾在意、未曾设想过的关心。

就好像摔了一个跟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坐在地上缓一下,再如何郁闷,都能站起身给自己鼓气,吹吹摔倒时擦出的伤口,然后坚强地站起来。

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扶着你温柔说一声:“疼吗?”

那一瞬间,明明没察觉到的委屈,突然被放到了几百倍。明明没有想要流泪,明明没有想要哭泣,眼泪却无法控制。

只是摔了一跤,却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情绪破出一个口子,便自然而然将过去几天、几个月你以为已经没有关系了的所有事情,或遗忘或忽视的情绪,全部、全部都从这句关心之中涌出。

前段时间的任务暂且不提,仅仅只是这一次的任务,亲眼看着烛台切光忠在眼前碎刀,信誓旦旦可以救下的人却因自己的关系以那样的姿态死亡。

暗堕刀剑为守护历史而战,因自己的行动,必须承担亲手碎刀髭切的责任。

明明答应了髭切会照顾他的弟弟,却在髭切碎刀之后,他伸手之际,膝丸在眼前碎刀。

前后经历这一切的时间甚至没有半个月,以及精神上的疲倦——多次任务没有好好认真的休息的事实也难以忽视。

如果鹤丸国永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在吃饭时帮他打掩护,百鸟都能轻而易举地在离开这个本丸、回到执法队时,依旧保持着稳重可靠的副队形象。

他可以很完美的收敛控制自己的情绪,去面对自家队友会有的任何反应,竖起足够坚韧的内心防线,不论什么结果都是他会去承担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因着这样极其莫名的小事,积攒下来的情绪突然无法控制了。

百鸟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他也想因眼前两振刀剑显得笨拙的安慰发笑,可是他此刻只能努力去抹掉眼中根本不受他控制的眼泪。

说到底,再如何,百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人类该有的情绪他都有,说他软弱也好、逃避也罢,这些都是人类会有的下意识反应。

与此同时,注意到烛台切光忠一直没有回来、同样担心的大俱利伽罗和太鼓钟贞宗,却在鹤丸国永的房间门口不远处,看到了眼睛通红停在原地的乱藤四郎。

在昏暗的夜色下,太鼓钟贞宗是第一眼注意到乱藤四郎的那个,也是第一时间注意到房间里情况不对劲的那个。

思考几秒,太鼓钟贞宗觉得他和伽罗可能暂时不太适合加入其中,就立刻拉了下大俱利伽罗,让他停下脚步。然后担心地小跑到乱藤四郎的旁边,问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吗!”

乱藤四郎只是红着眼睛,眼泪要掉不掉,可他很坚强地没有让泪水留下,只是带着一点哭腔,露出了一个相当安心且活泼的笑容:“……只是觉得,太好了。”

太鼓钟贞宗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橙色长发的短刀吸吸鼻子,回忆起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回忆起那张空白沉默的表情,回忆起在眼前碎裂的那振烛台切光忠。一直努力克制的眼泪终于顺着重力落在地面,乱藤四郎随便地擦了擦眼睛,摇摇头,声音犹如自语一般,却依旧让太鼓钟贞宗捕捉到了。

乱藤四郎说:鹤丸先生,一直都在忍耐。

他说:再这样下去,他会碎的。

乱藤四郎喃喃道:“……太好了。”

——可以像这样将情绪发泄出来,真的太好了。

乱藤四郎不知道鹤丸先生到底经历过什么才暗堕成现在这样,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见到鹤丸先生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非常漂亮的金色。

是在那振烛台切光忠碎刀后,才染上了红色的。

鹤丸先生和他们不一样,没有同刀派的兄弟,好像和任何人都能打好关系,但又游离在所有刀派之外。

这就像是鹤丸国永这振刀的底色,纯粹的白色好像在哪都不会是最显眼的那个,却能很好的容纳其中。但在黑暗来临的时候,那道白色却会成为最耀眼干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