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半年前。
正是初夏时节,暑气已然开始蔓延,一夜细雨潇潇,第二日日头升起来,地面自下而上蒸腾起一股暑气来,直熏得人眼前发花。
到了午间时候,偏殿座钟“铛铛”地响了起来。
圣上坐在罗汉床上,稍嫌烦躁地翻了一页书,明知故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监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道:“陛下,午时中了。”
圣上手指搁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上,目光看向的却是窗外。
大监知道他在为什么心烦,却也不敢戳破,当下只作不知,毕恭毕敬道:“陛下,是否使人传膳?”
外间隐约有蝉鸣声传来,圣上静静听了会儿,几不可见地蹙起眉来。
几瞬之后,他坐直身体,随手将手中那卷书搁到案上,无可无不可地道:“传吧。”
如是用了午膳,便到了午睡的时候,圣上人倒是躺下了,只是却没睡下。
大监守在帷幔外边,但见他枕着手臂,脸上微微地带着一点怅然与无奈。
午后的空气都是热的,外头地砖晒到发烫,出神地久了,连同那蝉鸣声好像也远了。
到了后半晌的时候,乌云逐渐聚集起来,日头被遮蔽住,捎带着室内都显得昏暗起来了。
夏天的雨往往来得急促,大监怕雨水入户,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想着提早将那几扇窗户合上。
人走到窗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边看了一眼,只见那道身影尤且在殿外跪得端正,丝毫不为暑热所动,不由得暗暗摇头。
窗户合上没多久,骤雨便落下来了,铜钱大小的雨点砸在地上,敲在窗上,噼啪作响,清脆可闻。
大监再回到寝殿里边去,就见圣上已经侧过了身体,眼睑低垂着,默不作声地听着雨声。
这一躺就躺到了傍晚时分。
那骤雨早已经转小,只是淅淅沥沥,惹人心烦,连带着殿内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了。
几个小内侍犹豫着要不要来掌灯,悄悄过来,大监觑着圣上的举止,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
时间在屋檐的啪嗒声中一点点流逝,眼见着到了该传晚膳的时候了,大监不由得犯了难,到底要不要再去问一遍?
这时候,他听见圣上低声问:“他还在外边吗?”
大监行个礼,赶忙往外边去瞧,只见那道身影如同山岳一般伫立原地,丝毫不曾为暑热骤雨所动。
他折返回去,毕恭毕敬道:“陛下,曾少卿还在外边跪着呢。”
一片幽邃的寂静与昏暗当中,圣上发出了一声叹息:“真是痴儿!”
终于,他坐起身体,说:“叫他进来。”
大监麻利地应了声,连伞都没撑,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他叫曾元直:“曾少卿,快些起来吧,陛下传你进去呢!”
曾元直谢了他,站起身来,雨水顺着衣襟和下摆蜿蜒着流了下去。
大监跟随圣上多年,也算是看着曾元直长大的,见这个向来仪容端方的青年今日狼狈至此,心下唏嘘不已。
进殿之后,他取了手帕递过去,关切道:“先擦把脸吧。”
那边小内侍眼明手快,早备了干净的巾帕递过去。
曾元直低声谢过他们,接起来擦脸的功夫,里边传来圣上不耐烦地催促声:“让你去找人来,要这么久的吗?难道他是跪在朱雀门外,还要找人去抬?”
大监听得心头一紧,小声叮嘱曾元直道:“好好跟陛下说呀!”
曾元直看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殿内没有掌灯,瞧着暗沉沉的,连同圣上脸上的神色,都一道模糊了。
曾元直跟着大监进去,便敛衣行礼,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圣上盯着他,面有愠色:“别人也就罢了,你曾元直难道也看不出那个张玉映身上的蹊跷吗?英雄救美,你选错了地方!”
曾元直抬起头来,正色道:“陛下,张介甫有罪,这确凿无疑,但张小娘子早已经与其恩断义绝,因为张家的案子再牵连到她,被没为奴,岂不冤枉?”
“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圣上冷笑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张介甫案发的蹊跷?背后揭破此事,穿针引线的,只怕就是你那位张小娘子呢!”
曾元直则道:“陛下,如若不是张介甫枉法在先,即便张小娘子有意揭破,怕也是不成的吧?”
圣上听得挑眉,脸上愠色敛起,而是轻轻“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那很好啊,她想揭破张介甫枉法,她成功了,这不是很圆满的结局吗?”
“陛下!”
曾元直急道:“您明明知道,张小娘子也受了此案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