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救护车呜啦呜啦地停在延平路上,陈阿娘被挪进救护车里,家属只能跟一个,斯江上了车。陈家众人看着车顶闪烁着远离,各有心思。
“斯江带钞票了伐?”陈东来拧着眉问斯好。
斯好摇头:“伊没背包,我回去拿。”
陈斯民拦了一部差头,问谁跟他们一起走,陈东珠和曹盈盈跳了上去。差头车尾灯也迅速消失在转弯处。
陈东海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定定地在马路牙子上站了片刻,一转头看到缩在后面的陈斯强王倩两口子,一抬手还想再揎儿媳两记耳光,看到被她抱在手上的孙子,手又跌了回去,跺了跺脚:“看什么看?快点回去拿包,帮老太太收拾点衣裳送去医院。”末了又加了一句:“一点山水都勿会看,册那。”
王倩先头吃了阿公两记耳光,见他手一抬就心惊肉跳,赶紧搂紧了儿子,再想到先头阿娘的惨烈模样,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连打了几个寒颤。
斯好跑回顾家,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了,翻开衣帽架上斯江的包,确认钱包卡包都在,刚拿上要走,听周善让在里间喊:“斯好你等等,我给你姐拿几件换洗衣裳还有毛巾牙刷擦脸的东西,她这两天恐怕会守在医院里。”
顾北武把手里的包递给斯好:“她的手机充电器还有这几天在看的资料都收拾好了,你一起带过去。”
顾阿婆连划了好几个十字:“上帝保佑哦,上帝保佑啊,还好人没事,她怎么熬到今天还想不开呢,自杀是要下地狱的呀。”
顾西美还在犹豫自己是跟着斯好去还是不去,见善让北武已经帮斯江理好了物品,看起来他们倒比她更熟悉斯江更熟悉这个家,正不自在着,斯好已经咚咚咚奔下楼去了。
南红随手拈起一张麻将牌,指肚搓了搓牌面:“发财。”
亮出来,确实是一张发财。
“富贵由天,生死有命,”南红淡淡地道,“活下去也未必是好事。”
“呸,大过年的你这张嘴还这么讨人嫌。”顾阿婆啐了她一口,又和北武善让感慨起陈家的过往来,人老了,一旦开始追忆往事,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当年金司徒庙香火还蛮旺的,我跟你老子在庙门口拜的天地,绣的嫁衣和红盖头一直放在家里,运动的时候斯江阿娘揭发我搞四旧,衣裳盖头绣鞋统统被抄出来,烧了个精光,鞋尖上两颗东珠是祖上传下来的呢,被十一支弄的一个小畜生揪下来昧掉了,我被剃了个阴阳头派去扫厕所。她以为揭发了我她就逃得掉?哼,我就也去告发老陈头帮国民党做过会计,做什么抗日捐款的账目,几十万几百万大洋经手呢,结果她还不是跟我一起扫公厕了?我跟她天天像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互相不理睬,神经病似的。谁想到后来仇家居然变成了亲家,唉,冤家哦!这么多年,打仗逃难熬过来了,运动也熬过来了,老陈头没了她都熬过来了,重孙都抱上了,明明该是享清福的时候,怎么——”顾阿婆眼泪水落在手背上,“斯江小时候搬来的那一天夜里,啊哟,作孽啊,她魂灵头都没得喽,跟我叽里咕噜了多少话!什么十点钟要泡麦乳精,一盒子饼干一趟只好吃三小块,栗子蛋糕就只能吃半块,睡好午觉要吃点饼干不能吃糖果,连牢一个多月,天天像警察一样,到点了就来监察我,牛奶喝了没,鸡蛋吃了没,午觉睡了没,牙齿刷了没,啰嗦得呀,烦死个人。好几天我起夜,嗐,她阿娘就站在外头那个路灯下头,盯牢我们家窗户看,头两次真把我吓了一跳,人家是望夫石,她倒好,成了个望孙石。”
顾阿婆叹气:“所以斯江对阿娘好,也是应当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呀。”
西美把麻将收到盒子里,冷笑道:“有啥用?老头子走的时候只想着别人,可没给斯江斯南斯好留点什么。阿娘要把一套房子给陈东来,有陈东方陈东海陈东珠那样的弟妹会得肯伐?”
北武接过话头叹道:“不患寡,患不均。”
南红眼风扫了扫西美,似笑非笑道:“我们家这套房子马上也要拆迁了,顾西美你说该怎么分?”
西美手里麻将盒子的盖子“嘭”地一声落下,涨红了脸怒视南红:“姆妈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哪能?侬格位香港人有啥意见?”
南红把筹码推过去:“你筹码忘记摆进去了哦。问我有啥意见?我是肯定不要房子不要钱的,你跟我急眼什么?你现在不还赖在景生那套小房子里吗?”不等西美争辩,南红手里的筹码忽地哗啦啦散了一桌,“房卡上名字是顾景生,你做的手脚,景生户口都没了,怎么?那间房就变成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