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行露 第五章 日落江湖白(5)

青青哪里知道,自己的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新任堂兄,与刚刚认识没几天是师兄,还有别的渊源。

聂冉并不认得问晷,寻常间客皆无名无姓,越是不引人注目,越是容易完成任务。问晷却因容貌过盛,走得是另外一条路子。他自幼就被送入九歌之中,除了苦练武技之外,亦未曾落下世家教养,方能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他所经手的任务,几乎都是同辈中最为艰难的,可一次次从死里逃生回来,活到最后的也只有他。

而他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便是因为聂冉。

诸国之间互派间客早已是常事,楚国昔日被吴国攻破都城,连楚平王都被伍子胥开馆鞭尸,引为奇耻大辱。才有王室中人甘愿隐姓埋名,组建九歌,养了上千名在战乱中失孤的少年,经过这二三十年的苦训磨炼,方才有如今让人闻名色变的楚间九歌。

问晷所接的任务,小到窃取情报,大到杀人灭口,这十多年来不知做过多少次。可唯有一次,是他年少时被首领逼着男扮女装,混入燕国会馆,企图刺杀燕国使者,却被聂冉坏了好事,还差点丢了性命。

他当时不过十二三岁,聂冉比他大不了三五岁,剑法却高出他不止一筹,虽是江湖布衣,出身草莽,却已在诸国中名声鹊起,乃是江湖中响当当的游侠儿。

从那次失败之后,问晷越发勤学苦练,比所有的同伴都要拼命,方才能有今日的名号。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始终是个不能有自己名字的问晷,隐身在暗处的间客。而聂冉却能够一直行走在江湖中,潇洒快意,纵横俾睨,成为名扬天下的侠客。

侠客与间客,不过一字之差,却是白与黑,光与影的天地之别。

对于问晷来说,聂冉的存在,不仅仅是他的一次失败记录,更是他梦中的理想生活。

每个男孩小时候,都曾经梦想过成为侠客或将军,游剑江湖,纵马沙场,豪情万丈,一呼百应。作为晋国六卿世家之一的子孙,问晷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他甚至还曾经梦想过如同自己祖父一般,成为晋国的大将军,连大王都要对他礼敬三分。甚至连现如今的这位大王,都是中行、赵、魏、韩、智、范六卿推举而得位。晋国无公族,六卿把持国中军政,世家子弟,无不以此为荣。

可他却因为出身,小小年纪,就被送去了楚国为间,彻底失去了继承祖业的机会。甚至连赵家的家谱上,三房十六子赵冕的名字背后,已经填上了一个小小的“夭”字。

对于赵家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一个失去了家族和名字的人,就算再努力,也只能成为今日的问晷,距离东君的阳光,永远差了那么一步。

问晷看到聂冉眼中闪过的疑问,好容易挤出点笑容来行了一礼,似笑非笑地说道:“久仰聂兄大名,想不到今日会在此相遇,不知聂兄此行何为?”

聂冉听青青说了他的身份来历,先听说他便是此次楚国间客的首领之一,差点就

拔剑相向,可下一句,青青竟然又说他也是自己的堂兄,赵戬的亲侄,这心中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一时间忽略了问晷眼中一闪而逝的敌意,见他如此有礼,便也回礼道:“我听闻楚燕两国间客赶来此地,欲对青妹不利,故而赶来相助。”

青青这会儿一心赶着回家,也没注意两人之间的情绪变化,匆匆介绍完,便催着他们一起离开。

问晷跟着两人一起回了赵家,拜见了韩薇。

这一次,青青倒是隐去了问晷的九歌身份,只说是赵家十六,偶然相逢,因阿爹的血滢剑相认。只是寥寥数语,却正好触动了韩薇心中伤痛,一时间悲从心起,又忍不住痛哭了一场。

问晷颇有些尴尬,初次相见,身份又是晚辈,虽说是晚辈,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青青。

青青只得冲他和聂冉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行离开,她等着两人都出了门,方才抱着阿娘的肩头,伸手替她擦去眼泪,“阿娘莫要哭了,我知道你还想着阿爹。若是阿爹泉下有知,必不愿看着阿娘如此自苦伤身。”

韩薇忍着泪水,哽咽着说道:“青青,娘是看着十六哥儿,长得与你阿爹好生相似……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阿爹时,他也不过是十六这个年纪……”

青青努力回忆了一下,虽说她先前手下留情,也有三分是因为问晷的容貌,可当时只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可怜,恍若女子的容貌欺骗性太强,才让她中了招。可若说与阿爹相似,除了眉眼和耳垂,她还真看不出其他相似之处,明明阿爹是方脸,这十六儿是尖尖的下巴,阿娘也能认错,可见是爱屋及乌,完全没了辨识力。

“阿娘,难得与十六哥相认,却惹得你如此伤心,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带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