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7章 激浊浪兮风飞扬
昊帝登基的第一个新年,帝都一如既往地缀金张彩,焕然一新。瑞雪锦绣,轻盖红楼碧阁,让这天地显得格外静谧。比起其他地方,一向热闹的上九坊虽也是鞭炮起伏、车水马龙,但却有种凝重的气氛如雪下冻层,厚厚沉积,经久不化。
从初一清早直到初十,湛王府门前轻车走马,络绎不绝,从未间断。正考司中账册如山,珠算连响,昼夜无休。
新正元日,昊帝携皇后登明台接受朝臣朝贺,赐宴太华殿,却取消了其他庆祝活动,接连颁下数道圣旨,督促亏空清查。其决心之大令那些阀门贪蠹心惊胆战,更令不少清官直吏拍手称快。
中枢亏空查得顺利,致远殿龙案之上很快堆满了大臣请罪的奏疏。夜天凌显然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全部发回通政司,真正让他关心的是入驻各州的监察御史们每隔三日八百里快递入朝的奏报。
和中枢相比,各州可谓全军覆没。谁都知道这所谓的政治清明必有隐情,但却始终无法切中要害。究其原因,问题还是出在用人上,那些监察御史虽然是刚正廉洁,但毕竟自来在帝都为官,不能完全了解下情,仅仅监督各州官员自行清查,官官相护,串通一气,自然难以奏效。因此这个新年成了夜天凌和卿尘最不轻松的新年。
初十复朝,抱病已久的湛王重新入朝理事。早朝时间未到,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肃天门前,他一出现,大家纷纷上前见礼。
湛王如往常般温言缓笑,因还在孝中,他穿的是一身素锦五龙冠服,不加纹饰,不缀金玉,虽看起来形容清减了些,举手投足间那风采却依旧夺人眼目。朝臣众星捧月般围在四周,他如白鹤独立,卓然不群,俨然冠领群伦。面对众臣的逢迎问候,他一律是淡笑相对,卫宗平站在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思量着该如何上前招呼。
那天在尚书省和殷监正闹得不欢而散,卫宗平回去以后气性平息,倒生出些悔意。最近清查亏空、丝绸折俸,大多数朝臣都对昊帝腹诽颇深。年前有几家大的绸缎坊突然闭门歇业,坊间火热的丝绸生意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官员手中的丝绸眼下无人敢买,也无人敢卖。紧接着,帝都中又流传起一些说法,暗指莲妃当年所育并非皇族血脉,朝野上下传言纷纭,渐生动荡。卫宗平审时度势,湛王看来是越发占了上风,步步先发制人。何况再怎么说,湛王妃可是卫家的女儿,这他不得不思量。
但是年初三卫嫣回门相府,竟然满腹怨怒。卫宗平和夫人追问方知,她前些日子为点儿小事责罚府中一个侍女,湛王却当着府中众人驳她面子,不但亲自拦了下来,还将人从她那里带走。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隔日府中掌仪女官前来知会,湛王竟给了那女子侍妾的名分,命其随侍烟波送爽斋。
卫嫣气得不轻,认定湛王这是借此事偏袒靳慧。卫宗平听了后立刻敏感地想到最近和湛王的关系不甚融洽,这莫不是一个警醒?想到此处,他往湛王看去,湛王的目光正巧越过几个大臣落在他这边,清俊的眸子勾起一笑。
卫宗平忙拱手:“王爷!”
夜天湛微微颔首:“卫相早。”
卫宗平道:“王爷身体康复,能够入朝主事,着实让我们松了口气。”
夜天湛道:“有劳卫相挂心。”简简单单几个字,点到为止了。卫宗平原想和他多聊几句,缓缓近日来的僵局,恰巧太极殿前三通鼓响,肃天门缓缓洞开,早朝时辰已到,卫宗平只得让了让:“王爷请。”
夜天湛淡笑,举步先行。
鼓声刚停,禁钟响起,帝都凡四品以上王公官吏肃衣列队,分文东武西鱼贯入肃天门,登阶循廊分班侍立。其余四品以下的官员候于肃天门外,行三拜九叩之礼后,向北拱立静候旨意。
丹陛煊彩,紫檐飞云,朝阳穿透云霞,在御道龙阶上照出一片夺目的金光。太极殿前三声清脆的鞭响,传旨内侍悠长透亮的嗓音传闻内外,“皇——上——驾——到!”
刹那间,从肃天门外广场之上,到殿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下东西檐柱之间,近千名文武百官同时叩跪,原本四处窃窃私语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肃穆非常。
昊帝冕冠衮服,登临御座,淡淡垂眸之间,众臣叩首,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入云。御座前玄色广袖微抬:“众卿平身。”
“谢陛下圣恩!”百官叩首谢恩,起身按部就班而立,准备奏事。却听静鞭再响,先有两名殿前内侍手捧圣旨步下金阶,黄帛一展,高声宣读:
“……为臣之道,职在尽忠,其有朋党比周,负国谋私,事资惩戒,必正典刑。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澜阁大学士齐商,久从禁署,谬列鼎台,恣意妄为,政行贪蠹。朕初临万邦,务於宏大,每存容恕,冀有悛心。而乃不顾宪章,敢行欺罔。宜从贬削,以儆效尤!齐商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