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夜空中星星闪烁, 在漆黑的天幕中,泛出微弱的光芒。
自幼时,秦王妃便喜欢仰望星空, 她斥退了随嬷嬷丫鬟们, 靠在躺椅上望着天际,任凉风吹拂。
那时徐士箴掌管徐氏的铺子, 志大才疏的他, 每天宴请吃酒, 交了一堆酒肉朋友。
隔上一段时日,家中便要添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姨娘。阿娘是普通寻常的后宅妇人,以夫为天, 她偶尔偷偷哭,对着徐士箴,她照样得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秦王妃那时暗暗发誓, 她不能做阿娘那样的女子。她拼命努力,抓住时机崭露头角。一跃嫁入了皇家。
到头来,秦王妃发现,其实她走的路,与阿娘一模一样。
甚至, 还不如阿娘。她浑身是伤,只余下苟延残喘。
文素素问她:“你可清楚,为何你明明有能力,有本事, 有才华,你始终被困在笼子里。以前是一个小笼子, 现在是一个更华丽的笼子。铺满锦绣的路,踏上去却是如行走在瘴气中?”
因为这不是她们该做的事啊!
因为不知谁定的规矩, 男主外女主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只能顺从,跟从啊!
秦王妃听得都想发笑,文素素也笑,她极少笑,秦王妃没见过。上次见到她,她不大说话,一直在聆听,偶尔沉思,那张脸始终清冷平静。
这一笑,秦王妃看得有些呆怔,文素素五官生得柔媚,这一笑,让秦王妃忘记了她的长相,想到在桑园塔上,曾见过秋日疏朗的天际。
“你不甘心?哦,你甘不甘心都已无用,你别无选择。”
“别生气,我不是来落井下石。以后,我可能也会落到如你一样的境地,但至少,我现在还有路可走。”
“我在驱除瘴气,你要不要来?”
来不来?
秦王妃心里一清二楚,文素素与她是一路人,野心勃勃,并不是要真正救她,而是要用她。
如果是为了救她,秦王妃反而看不起文素素。心软善良是品行高贵,成大事者,帝王将相从不是以德服人。
秦王妃问她:“你不怕死?”
文素素笑了,“神经病,谁想死。所以我尽量不死,让别人死。”
这就够了,让别人死,好过自己死。
前院的丝乐管弦隐隐传来,星空依旧。
秦王妃捞起身旁的酒坛,酒水倾泻,她仰头痛饮,将酒坛投掷在地,豪迈地拭去酒渍与泪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醉过无数次,却从无做过清梦。以后,她不会再醉了。
“随嬷嬷。”秦王妃喊。
随嬷嬷从耳房中小跑着上前,望着秦王妃浑身泛发出来的生机,不由得湿了眼眶。
秦王妃吩咐道:“收拾一下院子,将喜气的张贴都揭掉。准备孝服,虽不能出去,礼数不能费,就在府里替贵妃娘娘服孝。”
随嬷嬷连连应了,犹豫了下,问道:“前院王爷那边?”
秦王妃转身往屋子里走去,“王爷是圣上的亲儿子,他可以没规矩,我却不能没规矩。”
随嬷嬷心道也是,秦王再闹腾,圣上顶多申斥他几句。从亲王降成郡王,照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要是换成秦王妃,一顶小轿送进皇庙修行,悄无声息就没了。
乌衣巷的门楣前的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悬挂白皤。
文素素没再出门,铺子庄子的一应事务,暂时交由许梨花接手。
在这之前,文素素将铺子庄子都早已理顺,各种制度规矩下,她起初做得有些手忙脚乱。
掌柜庄头们拿了丰厚的红利,家里的妇人娘子们又得了差使,真正得了不少的好处。
齐重渊一旦登基,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便会并入少府,变成皇帝私有的的内藏库。变动以后,恐再无这般的好机会,皆都配合得很,加上文素素在一旁指点,许梨花也就很快上了手。
何三贵最近差使当得好,在皇城司升任了管骡马的管事。瘦猴子前去了京畿营做随军郎中,在军营中身份最低,做些跑腿送药的粗活累活。
冬日来临时,殷贵妃的丧事总算告一段落。
圣上身子愈发不好,下旨改由太子齐重渊监国。太子身为储君,身份尊贵,重孝不合乎礼制规矩。念其至纯至孝,齐衰不仗期,服丧三月。
不知为何,圣上并未让齐重渊搬进东宫,仍暂居现今的府邸。
这天天气阴沉,到了午后,细碎的雪花飘落,今年冬日的初雪来临了。
李三娘掀开门帘,带着寒风卷入,道:“娘子,青书来了。”
文素素从文书堆中抬起头,看了下滴漏,诧异了下,道:“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