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姑娘请披黄袍(五)

“春分日,民并种戒火草于屋上。有鸟如乌,先鸡而鸣,架架格格,民候此鸟则入田,以为候。”

玄鸟出林,春分至,一大早,孟月池就被换上了一套干干净净的素衣,和孟月容一起被她们的母亲柳朝姝送去了鹤洲石桥边上。

“万事小心,不要逞强争胜。”

听见娘亲的教导,孟月容用力摆手:

“娘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欺负人的!不给阿姐惹麻烦。”

看着自己莽莽撞撞已经玩野了心的小女儿,柳朝姝哭笑不得。

她这话又哪是说给她听的?

目光落在长女身上,她看见长女对自己点点头,心勉强放下去了些。

庐陵书院并不是一座纯女子书院,和勇毅学宫一样,庐陵书院秉持明宗“天下共习文”之念,招收三类学子。

一类是十二岁以下的蒙生,不分男女,两年后参加“蒙试”,若是通过才能继续读书,也就成了书院的第二类学子——“常科生”,“常科生”可在书院读书三年,若是再能考试通过,就成了“策生”。

孟月池这些日子听母亲说了不少旧事,听说在明宗和仁宗两朝“蒙生”是就读于蒙学,还不用交束脩,只可惜到了穆宗时朝中缺钱,地方疲敝,不用交钱的蒙学在繁京之外就渐渐被裁撤了。

“阿姐,你看,还有人赤着脚来呢。”

听见孟月容的声音,孟月池转头,看见了一个背着破烂藤筐的少女,不止是赤脚,连裤腿都是烂的,上面满是划痕。

那少女也听到了孟月容的声音,抬头用戒备的目光看过来。

孟月池对她轻轻点头,才回答自己的妹妹:

“她这一路比我们辛苦,读书也定比我们用心,你可别被比下去。”

女孩儿的语气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倒让那个落魄的少女抿嘴笑了。

看着那个少女跨着大步走在前面,孟月容惊讶地微微张着嘴:

“她的脚不疼吗?”

你姐姐头疼。

孟月池没说话,拉着她走得更快了。

因为年纪还小,她们姐妹都要先读蒙学,每日从早到晚,除了读“三经”之外,还有诗文、书法、算学、体学。

孟月容有她娘开蒙,“三经”已经通读过了,诗文、书法、算学也都很好,体学也极好,穿着短袄绣裤,跑起来像是一阵风。

孟月池的基础就要比她差些,“三经”里她只读过两本,学的时候还有些“不求甚解”,字,她会写,却不好看,诗文则是学都没学过,算学上倒是有些天分。

至于体学,孟月池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因为性情活泼,喜欢与人结伴玩耍,课业又出色,很快,蒙学玄班的孟月容就在庐陵书院里声名鹊起,反倒是蒙学地字班的孟月池似乎除了容貌之外就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再加上她极少说话,坐在学堂中就就越发像个影子似的。

“明明是一对姐妹,一个太淘气,一个又太静。”夫子说起孟家两姐妹,都忍不住摇头,对孟月容,她们都是欣赏,对孟月池,她们就觉得有些可惜。

“凡是问了她的,倒也能答上来,就是……”

姬安语教的是诗文,最爱才思敏捷的学子,孟月池不能说不聪明,却并无那种敏捷。

“就是觉得平淡。”教书法的杭秋儿也有同感。

“明明是一副聪慧长相,却少了些少年锋芒,可惜可惜。”

说可惜的是教经文的夫子苏文斓。

她们都是跟着薛重岁从朔州来了庐陵的,在教导学生之外,更想选出以后能站在朝堂上的好苗子。

朝堂之上需要来自于女子的新血,需要锐意进取之人,能接过前人肩上的担子。

自从扶正之乱后,“传承”二字就成了这些女子们心头的重石。

孟月池和孟月容姐妹二人是柳朝妤的甥女,柳朝妤在通政司屡屡建功,她的甥女们自然都会被关注,也会被比较。

对于夫子们的惋惜,孟月池并不知道,母亲叮嘱过不让她逞强争胜,她是答应了的,比起读书,其余俗事都不重要。

坐在书案前,她屏息静气,临摹着字帖。

旁边吵吵嚷嚷,却入不得她的耳中。

“孟月池,一起去上体学课。”

粗糙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下,孟月池写完手上的字,放下笔,再抬起头。

与她说话的人叫息猛娘,正是入学那日那个赤脚少女,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因为从前并未读过书,只能先读一年蒙学。

在蒙学地字班里,渔女出身的息猛娘是最不被人看得起那一个,偏偏她秉性强横,别人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旁人,唯一能让她主动交好的,也只有孟月池一个。

“好。”

孟月池对她点头。

少女靠窗而坐,窗外梨花未落尽,却似乎被她衬得不那么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