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笑问客从何处来(二)

他见致娆不说话,又道:“我也不是说非得要你像庭萱那样面面俱到,万事妥帖;只是仲祺碰上棘手的事情,你帮得上他的忙,就够了。前些日子叶铮和孙熙平争执联勤的职权分割,当着唐骧的面拍桌子——婉凝去劝了,两厢就肯退让;遗属学校的小学校都是女老师,她提一句小孩子没有‘爸爸’陪着玩儿不好,连参谋部的将官都肯抽着空去哄孩子;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顾婉凝忍了笑意,端详着案前的茶花,温言问道:“你们总长还有别的事吗?”

“别人看的是四哥的面子。”

战捷听着,又直了直身子,张了张口,话却没说利索:“卑职……卑职不麻烦。”

“当然是浩霆的面子。”谢致轩顺着她的话耐下心解说,“可就是仲祺的面子,你也得会用,更不能拿他的公务上的事跟他赌气,知道吗?”

顾婉凝闻言,垂眸一笑:“那麻烦战参谋了。”

致娆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忽然迟疑着问:“哥,他有没有说……”

战捷忙道:“总长说,这花侍弄起来有些麻烦,夫人恐怕也没这个工夫,养花的事叫我直接交代给府上的花匠。”

谢致轩却有意要吊她的胃口:“说什么?”却见致娆闷声不响地捧着杯子,只是喝已经冷掉的奶茶,谢致轩舒展地一笑:“那我去给他打电话叫他明天来接你,你可不许又闹脾气不跟他走啊。”

顾婉凝抚了抚那莹润规整的洁白花瓣,微笑着问道:“这花养起来要留心什么,你们总长说了吗?”

致娆心里有事,一夜睡得辗转,懒懒披了晨褛下楼,钉珠刺绣的软缎拖鞋在地毯上踩不出声音。晨光初亮,壁灯还没熄,截然不同的光色质感,把原本就富丽琳琅的客厅映照得像舞剧的布景。她一步一阶走下来,恍然觉得自己这一生一直就嵌在这样似真还假的世界里,她想要的,都有了,可掬在手里才知道,不过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镜花水月,索性不要了也罢!她一时悲从心起,整个人都酸沉沉地撑在了楼梯扶手上。不想楼梯遮断处原来站着一个人,听见响动,走出来抬头看她:“你起来了?”却是霍仲祺。

战捷把她让到条案边,低着头不敢抬眼:“这茶花——是总长让我送来给夫人赏玩的。”见顾婉凝并没有留意他的失态,只是凝眸看花,战捷的话才渐渐从容起来,“这株‘十八学士’总长调理了两年多,昨天开了一朵,今天早上又一朵,总长就让我给您送来了。您看,已经有二十多个花苞了……”

他的戎装谨肃冲淡了四周的富丽琳琅,这一片镜花水月中,仿佛只有他这个人是真的。她方才的那一点意气消融得无影无踪,咬着唇走下楼来,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无可遏止的委屈涌上来,直扑进他怀里,眼泪是断线的珠子,偎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说:“他们都说我不好,说我不懂事,我哥哥说……说我帮不上你的忙,只给你添麻烦;我不如庭萱姐姐,也不如……他们还说……说你以后准定记恨我泼辣歹毒……”

顾婉凝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你们总长叫你来是什么事?”

霍仲祺听着,唯有苦笑,轻轻拍着她,柔声安抚道:“这是你哥哥说的?”

战捷一愣,脸色骤白骤红,慌忙抖擞身姿行了个礼:“夫人好!”

“嗯。”致娆答应着,又抽泣着摇了摇头,“……母亲,还有堂嫂,安琪也说我不好,他们都帮你说话,也不管我多委屈……”

那女子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端静:“我是虞顾婉凝。”

霍仲祺一手揽住她,一手去抹她的眼泪:“那不理他们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战捷这才想起自己尚未说明来意,忙道:“您好!我是霍总长的随从参谋战捷,是来求见虞夫人的。”他略一停顿,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笑问:“敢问小姐怎么称呼?”

“闭嘴!”

那女子目送着跑走的小人儿,转过脸对战捷客气地笑道:“有什么事吗?”

一声低斥随着藤条抽上去,震天响的哭声戛然而止,绍桢惊痛之下,整张脸都皱作一团,然而父亲面上只是漠然:“人生小幼,精神专利——背!”

战捷低头看着只觉得好笑,她教哄这孩子的语气神态毫无威胁,带着点儿赌气的味道跟这小人儿打商量,亦嗔亦喜间泄露出一份笃定的温柔爱娇,宽大的流苏披肩下露出湖绿的裙裾,白底细黑波点的洋装衬衫上有错落的荷叶边,长发用发夹松松挽在脑后,露出耳际一枚水滴形的钻石坠子,光芒晶亮,闲适中透着华美。战捷一边打量一边揣度,这小男孩姓虞,应该就是虞校长的小公子了;这女孩子虽看不出是这小男孩的什么人,也该是虞家的亲眷,看样子恐怕是管教不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谁知,那小男孩瞪大眼睛看了她片刻,却是拖长声音老实地“哦”了一声,立刻穿过花厅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