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街心有长长一队迎花神的队伍,足有两人高,扎满了鲜花红绸的精美花神像摆了十几个,形态各异,而迎花神的乐伎打扮得花枝招展,赤壁裸足,腰系长鼓,手拿金铃合着鼓乐起舞飞旋。
而那一日,他到长安,恰逢花朝节,人流往来,摩肩擦踵。宽街阔巷之间满是衣裙鲜亮的游人,有人发间佩花,有人手提彩灯,长街两边的树上也挂满了花神灯。有小贩吆喝叫卖,有马车粼粼慢行,头戴帷幔的贵族,衣饰斑斓鲜亮的胡人,举目望去,拥挤众生。
笙箫声中,一匹红马疾驰而至。马上女子一袭红裙,披帛在风中飘摇,鬓间海棠垂挂,如一片彤云迤逦而来。她逼近这一列迎花神的队伍,却不曾减慢速度,在周围人惊喝声中,马上女子扬唇一笑,手握缰绳,控马纵身一跃,轻巧的从众人头顶跳过,引起一大片吸气声。
西岭山下也有城镇,梅逐雨年少时曾与师兄师侄们一同去过,恰逢节日,街上人流如织,也很热闹,只是这热闹,梅逐雨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贪恋的,只作寻常。
女子在马上大笑,对那一队花神招手,“我赶时间,惊吓诸位,对不住了!”声还在,人已远去。
梅逐雨小时在常羲观,每年爹娘都会来看他,对于爹娘口中那个繁华的长安,梅逐雨并无印象,或许小时候对那笙箫管乐不歇,明灯长街不夜的举世繁华之地有过向往,但习惯了山中清寂之后,那份儿时向往便如烟岚消散。
那一灼人眼球的红,带着清冽香风,与站在街边的梅逐雨擦身而过,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女子头上那一支海棠花终于受不住这疾驰,飞落而下,被风送到了梅逐雨身前,又被他下意识伸手接到手中。
只是防着那恶妖嗅到人类气息过来伤人,他守在不远处,等看到清溪里浴身的女子穿戴整齐,牵着马和猎物离开了那处,他才再度离开去找那恶妖。恶妖被他杀了之后,他在城外一个道观里又暂住了两日,休养了一番身上的伤,这才进了长安城。
那娇艳海棠,落在他掌中,而那女子背影,在一片繁花映衬下,越来越远。
第一眼,梅逐雨还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山鬼。清溪兰草畔,浴身的女子肌肤如雪,墨发披垂,面容姣好干净,浑不似凡人。那时梅逐雨满身风尘,袍角溅满污泥,手中长剑尤带血迹,正满脸冷肃的寻找负伤恶妖,却不防乍见这一场活色生香,愕然一瞬发现那是个普通女子后,他立即想也不想的避身躲开,远离清溪。
梅逐雨站在原地,忽然认出来,这女子便是前日自己在山间溪中撞见的那女子。不知怎么的,梅逐雨没有扔下那一朵意外接住的海棠,一直握在手中。而当他走到双雁桥,意外的再次看到了那女子。
就在他进入那片常有人打猎的山中时,在山中一片清溪下,他看到了武祯。
这一年的春来得格外早,是个暖春,河边遍植的桃花杏花梨花,已经开的如火如荼,粉云白雾一般罩在头顶。梅逐雨刚走上双雁桥,就见到那女子站在一艘彩绘画舫上,被一群少年男女包围着。
梅逐雨自下山,路途上遇过许多恶妖,一路往长安而来,不知杀了多少,就在距离长安一日路程时,他又被一只恶妖袭击,那恶妖不敌他,躲入山中。梅逐雨从来除恶务尽,当即追入山中,要将那恶妖完全铲除干净,以绝后患。
她手执一把长弓,长箭顶端包着圆鼓鼓的红绸,正对着岸边树下摆放着的小鼓。一箭射出,只听咚的一声,小鼓竟然炸裂开来,迸出无数花瓣,似乎还有铜钱。于是每一个小鼓破裂,画舫中以及岸边上都是一阵欢呼叫好。
梅逐雨不答,他入长安城那一日,确是恰逢花朝节,也遇到了武祯,但那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见武祯,到长安之前,他是见过她的。
河中不止一艘画舫,也不止她一个执弓而立的人,但唯独她,是众人视线的中心,因为她笑容自信且张扬,手中长弓飞快射出,咚声不绝,箭箭不落,将其他人抛在身后,比到泥里。
武祯一愣,回想了一番忽然合掌笑道:“我知晓了!”她侧头去看梅逐雨,颇有些挪揄问道:“你是不是一到长安就看到我了,第一次见我,就看上我了?”武祯还记得,去年的花朝节,她好像是大出了一场风头的。
岸边船上和桥上,不知多少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女子,可她在这种瞩目中,谁也看不进眼里,只专注盯着那些小鼓,意气风发,骄傲煞人。
梅逐雨这回答了,“花朝节。”
蓦地,站在桥上的梅逐雨脑中,对于‘长安’最初的印象,就此定格。
梅逐雨却闭口不谈,武祯没法,只好换个问法,“郎君是一年多前来的长安吧,是哪一日到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