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二章
白少情默然。
封龙微笑,「你杀的人,十个有九个定然欺负过你。一刀杀了岂不便宜?」
封龙又问:「你烧了白家山庄?」
「可惜?」白少情偏头,「封大教主居然怜惜人命?真是武林奇闻。」
「不错。」
「可惜。」
「那白莫然……」
「对。」
「和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我活活烧死了。」白少情语气刻薄,冷笑道:「你徒弟心狠手辣,对亲人都不留情,日后对付起你来,自然也不会客气。」
「杀了不少人?」
封龙缓缓迫身过来,将白少情按在椅上,居高临下,凝视不语。
「对。」
沉重的压迫感从深邃的眼中而来,白少情被封龙这样一看,顿时涌起无处遁形的感觉。
封龙走近:「出来十五天,你做了不少事情。」
「白家山庄被烧了,不是很好吗?」封龙笑道:「你若是要烧它,一定有该烧的理由。你好不容易把它烧了,心里一定很高兴。你这么高兴,一定狠想和人分享。」他的笑容,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安心可信。
白少情冷眼看他。
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连说三个「一定」,白少情刹那间居然热泪盈眶。
封龙持箫,站在门外,依然玉树临风,俊雅不凡。他笑道:「当然是我。」
封龙轻道:「你可以把想说的话,都告诉我。」
「是你?」
清冷的眸中出现粼粼水波,白少情脸上的哀伤令他的俊美更惊心动魄。他抬眼颤颤地盯住封龙片刻。
有人推门。
封龙大手一搂,将他搂在胸前,彷彿白少情是一只需要照顾的雏鸟般。风声呼呼,他带着白少情躍上屋顶,在明月下享受拂面的清风。
箫声也立即停了下来。片刻间,万籁俱静。
白少情此刻似乎卸下了防备和伪装,安分地躺在封龙大腿上,仰望天空那轮明月。
白少情抬起清澈的眸子,右手轻按琴弦,琴声顿停。
他怔怔看着天空,彷彿想把无尽苍穹看穿。封龙低头,指尖在他发端处轻轻抚摸。
窗外,箫声忽起,如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涟漪,低沉似情人低语,缠绵至如歌如泣。
许久,白少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烧了白家山庄。」
悠远的音,从琴弦的颤动中跳了出来,绕上屋梁。幽怨空虚,缓缓充满屋子,在白少情孤寂的身影旁轻轻掠过。
「对,你烧了。」
焚香,放琴,平心静气瞑目片刻,指尖方轻轻一挑。
「我杀了白莫然,白少信,白少礼。」
双手平稳地托着古琴细瞧,唇才微微向上扬起,仿佛看到老朋友。
「对,你杀了。」
他已有醉意,又不想入睡。在房中徘徊,最后取出古琴。
「我还毁了宋香漓的灵堂,将她的骨灰撒到大路,让千人踩,万人踏。」
白少情叹气。
「不错。」封龙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恣意放纵后,居然只余满腹空虚。
「恐怕只有你才会誇我做得好。这些事,即使是娘,也不会说我做得好。」白少情苦笑。但很快地,他的表情变得激动,隐藏在深处的陈年往事,似乎要在瞬间破茧而出。他咬牙道:「可我不后悔,就算有错,我也绝不后悔。我曾发过誓,终有一日要将白家山庄一把火烧了。」
今夜,喝过山西的花酒,醉意涌上来,竟是酸酸涩涩,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封龙还是轻轻的点头,「你不用后悔。再说,你也没有错。」他的语气虽轻,里面却有霸主般的肯定,就像世间万事,只要他说是对的,那便是对的,再不容置疑。
却,并没有不亦乐乎。
「宋香漓很狠,她恨不得杀了我,却没动手。从小到大,她总是用看不见的方法折磨我。」白少情轻轻道:「白莫然说我小时候身体极差,所以不能学白家武艺。其实,我是被宋香漓命在冰天雪地里罚跪,才落了病根。」
他杀了想杀的人,烧了想烧的地方,抢了想抢的东西,然后找最美的地方散心,带着如花似玉其实厉害无比的水云儿到处吃喝玩乐,处处众星拱月的排场,处处至高无上的尊崇。
封龙的手,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白少情的肩膀。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白少情。
白少情冷冷回望他最后一眼,走了出去。身后,是熊熊火焰,以及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父亲兄弟。
「他们都欺负我,用尽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我的衣服有时会乎然变成破布,我的鞋子有时会忽然在底下出现一个大洞。白莫然看我的眼光,就像看一只不得不容忍的脏老鼠。我的存在,破坏了他们在武林中如传说般动听的爱情,毁了他头上痴情公子的光环。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