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在冰天雪地里拖着一个成年人行走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景致应该很有发言权。
天色越来越灰暗, 空中飞着细雪,不知道是从天上落的还是被疾风卷起的,眼前扑朔迷离, 景致艰难地行走在群山白雪中。
身后的雪车里还躺着已经昏迷的程寄。
她焦急又心安。
心安的大概是因为她先于其他人找到了程寄, 可以陪在他身边, 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总好过漫无目的地等待。
她的预判是对的。
那时候由于天气原因, 雪场已经陆陆续续把游客安全转运到休息大厅, 可是迟迟不见程寄的身影。
道外野雪附近听不到雪场的广播, 但一看这样的天气情况也知道继续滑下去很不安全。
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回来,多半是出了事。如果再不去找,等会儿雪下大了,救援人员也会有危险。
同伴转身去找雪场的负责人, 让景致留在原地做接应。
但景致想了想,这种事情是等不了的,雪场未必能在短时间齐集一支搜救队伍, 大多数工作人员还在转移游客。
然而多等一秒,程寄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如果她猜得没错,程寄很有可能是在下山的途中陷在雪里, 特别是在一些树下,那里的雪又松又软, 如同水里的漩涡,最容易出事。
程寄虽然喜欢滑野雪,但也并不是个激进冒失的人,这个雪场的道外野雪他以前也滑过, 而且滑野雪前两天,他已经在查看地图, 敲定路线,那时候景致正在旁边看着。
景致目光灼灼,冲到一旁的雪场宣传小木屋,拿了地形图和儿童雪车就往山上跑。
沿着既定的线路,快走了两个小时,她才找到人。
程寄果然陷在雪里,还好他当时穿的滑雪服外套比较亮眼,还没完全被雪覆盖,景致稍微认真看了几眼就看到了。
如果天上的雪再下得大点,她来得再晚点,估计一切都难说。
人虽然是找到了,但程寄的脚似乎是受伤了,失温严重得已经昏迷,她再不快点送他下山,也很危险。
空旷的视野里是模糊的灰色,云雾很低,整个世界似乎是被缩影在盒子之中,让景致联想到了坚硬,沉重的,泛着冷光的金属。
她像是被连接在车床之间的粗铁线,用力拉着身后的巨物,雪车与雪的滑行摩擦,就是她在被拉扯之间的疼痛的□□。
簌簌簌——
雪车从小斜坡上毫无阻力地滑落,连带着景致都被扯滑ʝʂց着往下,牵引绳深深地嵌磨在手心,有一种洋火刮擦着鳞片纸,一擦而亮的热痛。
轻柔的雪落在脸上,很快就被滚烫的呼吸热化,景致连忙跑下去查看程寄的情况。
他已经被甩得七零八落,但毫无知觉,双睫紧闭。
景致脱掉手套,又摘下他的护目镜,刚一摘下,睫毛上覆着薄冰。
她摸了摸他的眼睛,一摸上去就冻得惊人,心中的恐惧更加深刻,都来不及戴上手套,就拉着牵引绳继续往下走。
那时候景致感觉自己一直在走,却怎么走不完,越走路越长,羽绒服身下都已经热得出了汗,然后冷风一吹,又冻又黏。
呼吸之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味,她累得想要昏睡过去,但依旧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上下苍茫,在群山白雪中,景致化成渺小的一点,像星火。
······
景致在睡梦中被热醒,摸着黑开了灯,眼前一片迷茫,身上酸痛得像是被人拆了骨头。
又做梦了。
梦到了当时独身一人去找程寄。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喉口处往上涌着血腥气。
这种感觉就和当时她拖着程寄,艰难行走的时候一样,干裂的凛风割着她的气管,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景致连忙下床,拿了放在保温杯里的热水喝,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才把口腔中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北京已经开始供暖,房间很热,景致身上穿着宽大的T恤当作睡衣,她摸了摸额头,热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发烧还是家里供暖的原因。
她看了一眼温以泽给她买的东西,就拆开里面的温度计,用酒精棉片消了毒才含进口腔,再把桌上的垃圾整理一下倒进垃圾桶,弯着腰的时候,景致就看到了自己右手上的红斑。
这就是当时救程寄留下的痕迹。
没有来得及戴上手套,冻伤了,后来那个冬天生了冻疮,一到阳光灿烂的日子就会巨痒无比,用手使劲地抓,还会破皮,像是个水囊囊的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