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挪威的冬天寒冷且漫长。
从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四月, 高原,森林,裸露的黑色岩石都会覆盖皑皑的积雪。
程家人并不喜欢这个北欧小国, 因为一旦到了冬季就意味着极夜, 很少能见到阳光。
小时候的程寄却不一样, 他喜欢看着飘雪落在深蓝色房顶, 感受着胶鞋踩在厚厚的白雪上, 嘎吱嘎吱的颗粒感。
从袖口伸出的指尖是冰冷红色的, 呼吸间是飘荡逸散的雾。
除此之外, 他喜欢挪威最大的原因是他的母亲滕夫人有段时间就住在那儿。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忽然转性,打着想让孩子有个温暖幸福的童年的幌子,拉着程寄去挪威找滕夫人。
按照他父亲既定的想法, 程寄在奥斯陆确实有过一阵看上去还算健康的温暖的日子,爸爸妈妈会接他放学,拍打他和同学玩了一天后脏兮兮的衣服, 给他温热的牛奶喝,又会在周末的时候,带他去森林里采摘蓝莓。
但这样的日子很短暂, 这回又有人偷偷越界,和外面的人厮混在一起, 因为经历过太多,程寄已经忘记这回是谁先开始的。
大概率是他父亲,他母亲总是要天真一些。
随后,他们又一个个先后离开, 而程寄转学手续麻烦,他总是被剩下, 他们在离开之前,会亲吻他的脸蛋,告诉他,爸爸妈妈都爱他。
或许他们是爱他的,但他们爱他的方式很特殊。
程寄醒来的时候,屋里空荡荡得只剩下保姆司机,屋外飘着大雪,虚室生白。
而屋内的壁炉,大火哔哩剥啰地燃烧着,程寄望着蓝红色的火焰想:外面这么冷,他们为什么不在温暖的屋里爱着他。
床头柜柔软的毛巾落下,从而带动被勾住的手表,咚地一声闷响,程寄回过神。
他其实很少会神游,但自从景致离开后,神游的次数就慢慢变多。
程寄刚洗完澡,头发湿软软的盖在额头,看了眼掉在地板上的手表,没有去捡,而是敛起目光,重新放回在辞典上,那本他和景致说要看很久的辞典上。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这是他从医院回来后,随手翻的一首词,是郑燮的《满江红》。
程寄逼着自己看进去,但他又开始不自觉神游。心头长久的燥郁只有在想到景致的时候才能得到平静。
景致质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看到她磨烂的脚趾,她这样生气难过,但又执拗地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泪。
程寄错愕得说不出话,心头隐隐发痛。
通体白色的房间昏暗,只有床边阴阴地亮着两盏灯,程寄的身影凝在白墙上,像幅浸透了雨水的山水画,又湿又重。
他懊恼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整张脸也埋进去。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我梦景致,便想到景致梦我。”
程寄闭上眼。
*
景致醒来的第二天,闷沉沉的难受,眼睛酸痛,再加上晚上睡在医院陪床,时不时有病人的咳嗽声,睡觉环境并不好。
这还是分手后第一回 有这样波动的情绪。
景致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但还是很难摆脱。
她把这一切归结于昨晚程寄的突如其来,果然分手后不见面是硬道理。
她承认,短短的一个多月,她还没完全走出来。
“怎么了?吱吱,是不是睡得不好。”景向维问,他的声音很粗,喘气声中带着痰,面容红紫得发胀。
“没有,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景致转过身,乍眼见到景向维的脸,便心底往下沉,就算她不学医,也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妙。
她没有表现出来,微颤着手稳住行军床下来:“我去接水,给你洗脸,爸爸。”
从卫生间接了一脸盆的水出来,夏天的毛巾总是干得很快,景致浸了浸,又搅了搅,正洗着,就有个护士敲门,让她做好准备,推景向维去检查。
景致答应了一声。
检查的时间很长,她又担心小翊忙不过来,只好和房店长请了假,房店长倒也通情达理,说她这个月的业绩已经达到,不用担心考核。
到了下午的时候,吕碧云发了微信过来,问温以泽有没有联系她。
【温以泽不是在横店拍戏吗?】
景致回复了之后,点开温以泽的头像,这才发现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她给他拍的两只龟儿子照片上。
吕碧云:【那个戏让人顶了,都拍了几天,还出这种事。要不是老谢和我说,我都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回北京,电话也不接,联系不上。】
难怪没有回她消息。
景致:【吕姨,你别着急,我联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