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5页)
电话那头傻笑两声。“反正比去年多。”
“请客。”
“再多也没有阿姐你多。我这点小钞票,只好请你去吃肯德基麦当劳。”
“那也行。”
晚饭是在顾清俞家吃的。买了几个熟食,炖个汤,再炒两个蔬菜。顾清俞平常不大下厨,但真要弄起来,也是像模像样。冯晓琴要帮忙,被她推出去:“到我这里,你们都是客人。坐着就行。”冯晓琴便削水果,榨果汁。冰箱里有现成的牛油果和梨。不放糖,单加牛奶,榨了,口感不错。顾清俞开瓶红酒,问父亲:“来一点?”
“没啥开心的事。”顾士宏瓮声瓮气。
“儿女双全、身体健康、衣食无忧。这还不开心?”
“都被人家骂成狗了。”
顾清俞笑了一下。直奔主题,解决起来就容易许多。“——业委会主任是什么?讲得好听点,是大管家,讲得不好听,就是受气包,而且还是两头受气。物业催,业主骂。爸你也不是第一天做了,该有心理准备。社会越进步,不同声音就越多,正常现象。也就是您,威信能力摆在那里,顶多被人骂两句,换了别人,家里玻璃窗都不晓得被砸过几回了,人身安全都没保障。爸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明天我雇人到足浴店,木桶里放几只死蟑螂,毛巾上拿香烟烫几个洞,挂到网上。看别人怎么骂他。关门大吉都有可能。”
“你被那个姓展的带坏了。”顾士宏朝女儿摇头。
晚餐气氛总体不错。女儿烧的菜,顾士宏平常也难得吃到。便觉得额外地香。讲起来聚餐每周都有,但算上兄弟姊妹,那是一大家子。眼下才真真是嫡亲的,浓缩的精华。老娘、儿子、女儿、儿媳、孙子。一张六人桌便够了。小而温馨。女儿到底是女儿,平时不让人省心的是她,现在一本正经开解自己的,也是她。厨艺到底是不过关,16岁时一碗蛋炒饭已经炒得油光澄亮,整整二十年竟是毫无长进。霜打过的矮脚青菜,应该是怎么炒都好吃,也难为她小人家做成那样,不脆不糯,一言难尽的口感。腌笃鲜里的咸肉改成火腿,本来也没啥,问题在于火腿外的皮没斩去,整个汤都油浸浸的,还腥气。愈是荤汤,汤头愈是要清爽,何况又是现在,肚子里都不缺油水。喝了两口便停下,“放在三年自然灾,是好东西——”顾清俞撇嘴,“爸爸吃口也刁了。”顾士宏摇头,“被你弟媳养刁了。”冯晓琴听了笑,“阿姐天赋比我好,就是平常烧得少,生疏了。”顾清俞转向顾老太,撒娇的口气:“奶奶,小菜味道好吗?”顾老太眯着眼,竖起一只大拇指,“灵光!”
万紫园对面的地铁站,原先是两条线。马上又要建成一条新线路,半年后通车。“有好,也有不好,”顾士宏道,“三线贯通,方便是方便的。但人一多,鱼龙混杂,治安就成问题。刷卡进出,都讲了好几年了,准备春节后试运行。现在先统计各户信息。每户三张卡,到时候认卡不认人,看吧,有的热闹了。你让那些阿姨妈妈买小菜随身带张卡,她们会睬你才怪。到时候机器倒是装好了,纯粹多个摆设,保安旁边瓜子剥剥,手机白相相,就算肩上扛着冲锋枪也照样让你进去。”
房子的事,顾清俞原先也不懂。但好歹买过两套,跟中介打交道,多少听了些意思。总体而言,万紫园属于定位尴尬的楼盘,地段不差,早期配置也过得去,但物业设施没跟上,差了口气,豪宅不用提了,一线小区也挤不进,普通二手房又心有不甘,半吊子。市政配套也跟开玩笑似的,先说要建个浦东地区最大的公园,一会儿又说磁悬浮延伸段要经过这里,一期二期统统拆光,隔几天又说要建成使馆区,全上海的大使馆都搬过来,旁边还有图书馆,文化气息一流,没几天,又说准备建个大型公交枢纽站,几十条线路汇集——传言好好坏坏,房价也随之忽高忽低,跟股票差不多,一会儿全是抛盘,一会儿又全是买盘。成交总体不多,但因为盘子大,绝对数目在那里,中介也是惬惬意意。涨幅相比板块而言,属于温暾水。年中那样的行情,也只涨了两三个点。忒稳。
杨梅酒放在酒柜里。顾磊见了,奇道:“阿姐,你还喝这个?”
“人家送的。”顾清俞把酒打开,“要不要喝一点?”
顾士宏把杯子递过来:“倒是很久没喝这个了。以前拉肚子,挑粒杨梅出来,一吃就好。”
顾清俞猜想父亲应该还有话没说尽。被人骂倒不见得是全部。天底下最麻烦的事,便是跟人打交道。几百户人家,也是个小小社会。父亲又是那样的性格,别人的麻烦,统统看作自己的麻烦。所以才适合坐那个位子。真正是容易操心的人。顾清俞倒不像弟弟,隔三岔五就劝父亲收山。没用,治标不治本。既然劝不动,索性顺着他,让他开心些。其实也是老来的消遣,多个寄托。都说房价到头了,可一直不停,这波行情更是来势汹汹,创了纪录。有人搬进,有人搬出,小区里尽是中介和看房的人,装修队扛着家什进进出出。住了二十来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少一张面孔都能察觉到。上了年纪容易感伤,总觉得走一个便少一个,无论人还是物,都是一去不回头。说不出的黯然的感觉。况且又临近过年,愈发辨出里头的萧条。这层意思,顾磊未必知道,顾清俞却能猜着几分。性子上,她随父亲,有些伤春悲秋,好在学的是理科,还不明显。顾士宏却是语文老师,吃的就是这碗饭。她母亲生前倒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据说顾士宏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带大两个孩子,非得小心到极点不可,功夫加倍地做,到后来反比女人更纤细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