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秋天某日,汪小姐与李李通电话,询问常熟活动日程。李李沉吟说,确实想请大家去散心,但最近,我实在太忙了。汪小姐说,我等不及了。李李说,让我再想想,汪小姐最近,还好吧。汪小姐说,七年之痒。
李李笑说,一天一地,我只想结婚,是寻不到男人的苦。汪小姐说,这次去常熟,我不准备带老公了。李李说,看人家康总康太,多少恩爱,一直同进同出。汪小姐说,现在我要自由,想轻松一点,昨天去做面孔,小妹讲我的皱纹,又多了两根。李李说,这种生意经,也会相信,好,我再考虑,如果去常熟,我及时通知。汪小姐挂了电话。李李坐了一刻,与阿宝通电话说,最近真麻烦,常熟的徐总,一直盯了我不放,一天三只电话以上。阿宝说,帮“至真园”拉客人,不容易。李李说,是死盯我不放,意思懂吧。阿宝笑说,徐总的样子,还是不错的,就是岁数大了一点。
李李说,开初还算斯文,比较照顾我的生意,领不少人来吃饭,一直请我到常熟走一走,带多少朋友也可以,但最近,半夜里也来电话胡调。阿宝笑笑。李李说,每一趟,人到了上海,饭局照摆,好几桌,每酒必醉,一醉,就发条头,常熟的一家一当,包括前妻两个小囡,全部算我李李的财产,怪吧,十三吧。阿宝说,见怪不怪,老男人欢喜一个女人,双膝不落跪,不献八百八十八朵玫瑰花,已经万幸。李李说,我认认真真讲心事,阿宝就开玩笑,还讲这两个字的花,明晓得我不欢喜。阿宝说,做男人,我比较理解徐总。李李叹气说,我欢喜的男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阿宝不响。李李说,现在还装糊涂,真恨。阿宝不响。李李说,所以,我不想去常熟了,但是刚才,汪小姐来电话,一心就想去,还准备不带老公,自家出去放松。阿宝说,到常熟去放松,等于羊入虎口,等于自动送上门,让徐总铆牢,好极。李李声音放慢说,结过婚的女人,徐总也会盯,会欢喜吧。阿宝说,这难讲了,汪小姐也算标致,性感。李李冷笑说,难得听阿宝讲女人好话。阿宝说,从老男人角度讲,汪小姐,还是可以的。李李说,好了好了,我根本不吃这种醋。阿宝说,徐总的女秘书苏安,有点岁数了,据说曾经。李李打断说,徐总的私事,还是少议论。
阿宝不响。李李说,这一趟,如果我多带几个女朋友去,大家一道去,人多,目标多了,即便徐总胡天野地,我可以不管了,阿宝呢,就算陪我。
阿宝说,啥,人家是请美女吃蟹,男人轧进去为啥。李李说,阿宝答应,我就去,算帮我忙。阿宝说,转移目标,准备搞浑水。李李笑说,我是不管了。阿宝笑说,我可以答应,但我先讲明白,如果徐总真跟别人缠七缠八,李李不许吃醋。李李笑说,瞎讲啥呢,可能吧。
二
十一月,第一个礼拜六,常熟开来一部依维柯,早上八点半,人民广场集中上车。该日好天,阿宝走到广场旁边,太阳是暖光,风比较冷,秋树黄叶,满目萧瑟,远见车前的李李,汪小姐,章小姐,吴小姐,北方秦小姐,桃红柳绿,莺莺燕燕,阿宝记起一句,山河绵邈,粉黛若新,记得小毛歪斜的词抄,山外更山青。天南海北知何极。年年是。匹马孤征。看尽好花结子。暗惊新笋成林。心里笑笑。大家坐定,车子就朝常熟进发。汪小姐见了阿宝,立刻尊称为洪常青。阿宝笑笑。汪小姐说,现在,党代表已经到了,这就要议一议,目前车子里,啥人担任吴琼花,啥人是女连长。阿宝说,真好笑,这样讲起来,常熟徐总,就是南霸天了。
李李笑说,太复杂了,司机师傅,就是牵一匹白马的小庞。阿宝说,常熟徐总豪宅,等于南霸天的椰林寨,不大礼貌。司机大笑。汪小姐说,做人,就等于搞革命嘛,这点也不懂,以前出门搞活动,就是打土豪,发传单,现在呢,女人已经不背大刀,手枪了,只会搦粉,点胭脂,扭扭捏捏,一讲就笑,完全堕落了。阿宝说,这样讲,歪曲了吧,照革命理论书讲,娘胎里生出来,就算革命了,样样是革命经历,身体是革命本钱,看书写字,请客吃饭,做生活,样样是革命,出去活动一次,执行一次革命任务。
汪小姐说,废话少讲,现在,先请常青同志做指示,主要是选女干部,女战士,常青同志提到啥人,如何分配角色任务,大家不许争,不许吵,不许挑肥拣瘦。阿宝不响。车子里七嘴八舌,要阿宝快讲。阿宝迟疑说,我想想,这部电影,也真是一出苦戏,全部是苦命人,常青同志,最后让火烧成灰了,太苦了。李李说,一切听组织指挥,组织可以点名了。阿宝说,非要我讲。汪小姐说,讲呀。阿宝想想说,要么,李李就算吴琼花,汪小姐,做女连长,接下来三位美女嘛,娘子军战士甲,乙,丙,可以了吧。车里静了片刻,立刻闹了纷纭。李李说,我的命,也太苦了吧,先做丫头,每天服侍老爷揩面,漶浴,还要吃鞭子,绑起来打,真是死快了,要死了,我还要造反。汪小姐冷笑说,做了头牌花旦,苦是苦一点,但是出名了,总归有面子,我做连长,有啥意思呢,真是想不落,我已经这副老腔了,我有这样子凶吧。阿宝听了,开口想补救。章小姐说,上层建筑,真不懂得底下人的苦难,做一个低级女人,难,是天定许,易,是人自取,我这种跑龙套的,算啥名分呢,正经名字也得不到,小三也不如,跑来跑去,等于几张废牌,随便打来打去,中药店揩台布。阿宝说,看到吧看到吧,我就晓得,讲了就有错。李李笑。北方秦小姐一面孔斯文,讲上海话说,女人一旦做了戏子,必定是吃足苦头,否则,啥人看呢。吴小姐说,巩俐最苦了,为了赚人眼泪,就做苦命女人,咽到半夜里,身边老头子要搞,要掐,要咬,要打,大哭小叫,楼上滚下来,满身乌青块。章小姐不屑说,巩俐这副面孔,只配做乡下女人,真正苦相,苦得登样,哭湿十块手绢的,也只有上官云珠了,眼睛里,就苦戏十足,头发也是根根苦,但就是有味道,苦里有嗲,叫人舍不得,老男人最欢喜。吴小姐说,不对了吧,是越剧皇后袁雪芬好吧。阿宝说,女人的要求,也太高了,太不满足了,既要年轻,漂亮,又不想吃苦头,大概只有做老牌电影《出水芙蓉》,吃吃白相相,唱唱歌,跳跳舞。李李说,算了吧,一个女人,越是笑容满面,欢天喜地,一翻底牌,越是苦,一肚皮苦水。司机插进来说,徐总房间里,有两部老式电影机,老片子不少,苦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