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敖战身上的妖气已然浓烈得几欲化作实质。

他眼底赤红之光未褪,尚未收回的龙尾正在不住拍打着地面砖石,一双剑眉紧拧,死死盯着手中面具不放。

地面上的灰堆正在以一种极不显眼的频率震颤着,发出很难被捕捉的细微嗡鸣。同苍穹之上轰鸣的电光响雷相比,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知无觉。

神思混沌的苍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后在短暂清明之中收紧五指,将鎏金面具捏得稀碎,任凭那物事在自己的指缝间化作齑粉。

似乎是一时想不起来之后应该做些什么,敖战浑噩地定在原地,双目失焦,一副丝毫不设防的样子。

——破空之声便是这时传来的。

那是极短的一瞬,只见原本铺陈在地面上的尘埃粉末倏然扬起,迅速汇聚成一道旋风,在祭台上左旋右转,疯狂搅动着满地的碎石沙砾。

飓风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随后便朝着苍龙心口疾掠而来!

“死而复生”的大祭司魂体更趋于透明,如今没了面具的遮掩,底下黝黑苍老的一张脸孔彻底暴露,他目露凶光,咆哮着扑上来,试图用自己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掐住男人的脖颈。

只不过祭司的指尖甚至还未触碰到苍龙的衣角,耗损了不少灵力的魂体就被一道猛然爆破的气流整个掀翻。

敖战仍旧不甚清醒,只能凭借妖兽本能,操纵妖力将对方的攻势化解。随即向后疾退半尺,霎时周身青光大盛,重新化作龙身,低啸一声冲向长空。

大祭司感受到空气中暴涨的真龙威压,只觉胸口一阵滞涩阻闷。作为魂体他本不会轻易消亡,只是先前被敖战龙焰击中,生魂虽能重凝,却也需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苍龙暴怒,在半空之中几番盘旋,每每捕捉到大祭司的气息便是狂风暴雨般的一番猛烈攻击,龙焰好似无穷无尽地砸落至祭司的藏身之所,化作漫天金光,细密交织着朝敌人强攻而去。

张凝月前去同玄澜求援至今未归,大祭司如今功力又并非全盛,在苍龙凶狠攻势下他根本避无可避,只得且战且退,一路被逼至祭坛边沿。

苍龙身形巨硕,腾云驾雾徘徊于天际。

在结界外惨白电光的照射下,游龙之影投至地面,将祭台上的断壁残垣悉数笼罩其中。

苍凉龙吟响彻天地,龙息带着不灭焰火如坠落流星,不断轰砸着底下似蝼蚁一般渺小的魂体。

祭司奔逃,仓惶间好几次同密匝的幽冥蓝焰擦身而过,身上的鸦羽大氅被烧得七零八落,披散的白发杂乱焦黑,本就佝偻的脊背更是被压得近乎弯折。

魂体被炙烤的滋味比皮肉之伤更不好受,不过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大祭司的魂体便已愈发透明。他被迫再次散魂,转瞬没入尘埃之中,结界内那道腥臭腐朽的气息也因此消失殆尽。

只不过即便如此,敖战此时也已经彻底陷入癫狂,再无理智可言。

寻不得目标的苍龙被从心底逐渐升起的躁郁支配,开始不管不顾地胡乱放出磅礴妖力,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向身下祭坛重重砸去!

不管祭台上是否还有掩埋在黄土之下的活人,飞速坠落的真龙之火便要将整座山头夷平——

顷刻,一道金光莲印在祭坛上空盛放,竟是生生托住不断下落的龙焰。最后两厢抵消,于半空化作一缕青烟。

玄澜的布袍上印着零星几点打斗时留下的残破痕迹,他恍若不觉,先是在周身和几个黄土包上布下防护用的透明结界,随后才带着佟苓落至大祭司身旁。

趁着敖战还未察觉底下的异动,玄澜扶起老人肩膀,低声唤了句:“……师父。”触碰魂体时传来的寒凉透过掌心,似虚似实。

大祭司嫌他来得太慢令自己无端狼狈,随后冷嗤一声,反手捉住僧人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腕。

枯瘦五指紧扣在他腕间作把脉状,实则正飞速抽取着对方身上的生气,以补充自己方才所消耗的修为。

灵力连同生气正不断地朝老人体内流去,玄澜却并不挣扎,而是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躬着身,神态恭敬得近乎于尊崇。

苍龙仍在上空游动不止,周身缠绕着浓郁灵力和妖气。隔着一层结界,顶上的劫云层层累积混蕴,其中夹杂着的闪电雷鸣已经饱和到了一种可怖的境界。

天昏地暗。

大祭司眉间纹着一只八足黑蛛,随着从玄澜身上抽来的精气愈发饱足,蛛目开始变得浑圆,隐约透着红光。

待到祭司自觉伤势已复,加上思及离火之渊的大阵还须得玄澜开启,这才收势,放开一直桎梏着玄澜的手。

他斜睨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僧人身后的白鹿妖一眼,冷声道:“怎么带的是这小玩意儿?凝月呢?”

玄澜脸色苍白,低咳一声道:“她已先至坎位备战,待时机成熟便与我们同时催动绞杀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