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名尸骨
一整个上午,宋慈在射圃边席地而坐,看着以刘克庄为首的太学生和以辛铁柱为首的武学生隔墙斗射,眼前却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出昨晚与桑榆一起走过御街灯市时的场景。
原来昨天安葬好虫氏姐妹和袁晴后,宋慈与刘克庄结伴回太学,却在中门外遇见了桑榆。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人来人往的前洋街上,桑榆远远地向宋慈挥着手。
“你瞧,桑姑娘在那边。”刘克庄瞧见了桑榆。
宋慈只是点了点头,向桑榆打过招呼,埋头便要进太学。
刘克庄却一把拉住了宋慈,道:“瞧那挥手的意思,桑姑娘是在叫你过去呢。”
他强拽着宋慈,走到桑榆面前,道:“桑姑娘,你是来找宋慈的吧?我把他带过来了。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聊,我还有事,先回斋舍了。”说完微笑着将宋慈留在原地,独自走了。
桑榆手握一个钱袋,那是上次宋慈去梅氏榻房时,留给她付刘太丞诊金的。这是她第二次将这个钱袋物归原主了。宋慈问起桑老丈的病情,她比画了手势,意思是桑老丈按刘太丞开出的验方用药,这两天身子好了不少,已能下地行走了,她这才能放心地离开梅氏榻房来太学。
“桑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往后若有用得着宋慈的地方,尽管来太学找我。”宋慈知道桑老丈大病初愈,需要有人留在身边照看,桑榆为了归还钱袋,只怕已耽搁了不少时间,他这话一出,等同于是在向桑榆告别了。然而桑榆连连比画手势,意思是想请他多留一会儿,陪她在街上走一走。
宋慈微微愣神之际,桑榆已转过身去,沿街慢行。
宋慈回头朝中门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怕被刘克庄瞧见似的,还好刘克庄是当真回了太学,并没有留下来等他。他稍作踟蹰,朝桑榆跟了上去。他不知桑榆是何意思,缓步跟在桑榆身边。两人就这么往前走着,不多时走过整条前洋街,来到了众安桥。在这里,一条花灯如昼的宽阔大街纵贯南北,那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十里御街。
御街乃是大宋皇帝每逢孟月,也就是春夏秋冬各季的第一个月时,离开皇宫去往城西北景灵宫祭祀的必经之路。此街南起皇宫和宁门,北抵观桥,纵贯临安全城,总长近十里,唤作十里御街。十里御街分为南北中三段,和宁门至朝天门为南段,乃三省六部、五寺六院聚集之地;朝天门至众安桥为中段,其间商铺林立,遍布瓦子,是全城最繁华热闹的去处;众安桥至观桥为北段,多为市井百姓居住之地,城中酒库也大多集中于此,有着“千夫承糟万夫甕,有酒如海糟如山”的说法。众安桥位于十里御街之上,附近一带又是临安城中有名的花市,一到夜间灯火如昼,尤其是上元佳节临近之时,更是火树星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宋慈默默跟在桑榆身边,行过了众安桥,又沿御街向南,穿行于花市之中,不多时来到了保康巷口。这里不但灯火璀璨,热闹喜庆的鼓乐更是此起彼伏。宋慈见往来行人大多成双成对,忽地想起与李清照齐名的女词人朱淑真,生前便是住在保康巷一带,心中一动,想到了朱淑真的词作《元夜》。眼前是“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的盛景,心中是“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的念想,最后化作“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的感慨,朱淑真当年面对这如昼花市时的所思所想,一如宋慈此时此刻的心境。这是宋慈来临安后的第一个新岁正月,之前本想与刘克庄一同游街赏灯,但因牵涉命案未能成行,此时与桑榆并肩同行,倒是他头一次观赏临安城中的花市灯会,也是他生平第一次与年轻女子结伴而行。然而今年能与桑榆同行,明年却未必能再相见,他一念及此,不禁转头向桑榆看去。
一路慢步而行,桑榆面对着满街璀璨,脸上晕着流光,眼中映着灯火,却未顾盼欣赏,而是微低着头,似乎暗藏了什么心事。宋慈知道桑老丈大病初愈,桑榆不可能有外出游玩的心思,她之所以邀自己同行,必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可此话似乎甚是为难,一直不便开口。一想到此,他不禁又念及朱淑真那句“但愿暂成人缱绻”,心头微微一热。
忽然间,桑榆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宋慈忙收住脚,愣愣地立在原地,一向镇定自若的他,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桑榆拿起了他的手,指尖抵在他的掌心,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写画起来。
宋慈渐渐定住了心神,眉头慢慢凝了起来,道:“虫达在何处?”他诧异地看着桑榆,“你问的是……六年前叛国投金的将军虫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