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息我以死(四)
转眼间夏至末时,暑气竟比方盛之日还重了不少,燕琅进丰乐楼时大汗淋漓,拉着为他引路的姑娘连声抱怨天热,把姑娘逗得笑个不停。
转了三层木阶,他便见叶亭宴坐在窗前,斜倚着看街景。有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而他似乎有些出神,拿着折扇懒懒散散地摇着,周身不见一丝汗意。
燕琅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扬手叫人上冰,又饮了足足一盏杨梅冰饮,才缓过神来,开口调侃道:“三公子莫非是玉人儿不成?冰肌玉骨的,在这样的暑热天气里竟也无事。”
叶亭宴回过头来,阖了手中的折扇,以扇柄抵着心口,半真半假地道:“早年受了些伤,心脉寒冷,只有手还温些,自然是不怕热的。”
燕琅在幽州初识此人之时,被他骗过许多次,听了这话也只是道:“哪有这样奇怪的伤,你又诓我!”
叶亭宴半开了折扇掩面而笑,却是不语,燕琅低头去看,见他扇上题了一句“如今憔悴赋招魂”。
他不由乐道:“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三公子这样的文臣,竟也会觉得读书无用么?”
叶亭宴有些诧异地挑眉:“少将军读过此句?”
燕琅道:“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父亲读过,很是羡慕三国周郎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气魄。”
叶亭宴微微一笑,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将军不输周郎。”
“差远了,差远了。”
燕琅摆手再看,发现他扇上没有题后半句,只写了“潇湘逢故人,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这三条残句[1]。
燕琅便笑道:“你我此处相逢,算得上是‘逢故人’。你在我父军中运筹帷幄,才可比肩周郎一般的英雄。只是三公子尚且年少,正是大好时光,怎么称得上‘如今憔悴’?”
叶亭宴散漫答道:“我也只是写着玩儿罢了。”
他轻咳了一声,问:“陛下准你出京了么?”
燕琅一脸愁态:“只是放出府门,出京怕是遥遥无期,不过我不急着出京,北幽这些日子太平,我也乐得在汴都这福乐窝中多待一阵子。”
叶亭宴一听便知他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追问,只道:“你不在北幽,可就未必太平了。”
燕琅道:“那叶大人帮我劝劝陛下?”
叶亭宴举杯哀叹:“不知我有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二人对视而笑,一顿饭吃得十分开怀,翌日燕琅入宫,给落薇递了个口信。
“少将军说,此人心思颇深,用之烧手,杀之可惜。”
落薇瞥了传话的张素无一眼,苦笑道:“他眼高于顶,这样高的称赞不易,看来叶三在幽州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张素无道:“若非如此,他也得不了陛下信赖。”
二人说这话时正从藏书阁的窗前经过,许澹正在窗前读书,见她来此,连忙起身行礼。落薇摆了摆手,无意间瞧见他身后的书案上搁了几枚竹制浮签,那签做得十分雅致,还贴了干枯的荷花花瓣。
她面色微变,试探道:“许大人好雅致,竟连浮签都要采莲而制。”
许澹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娘娘谬赞,臣怎敢在宫中采莲,此花是前几日臣于窗下偶得,不忍其枯萎,故而制成此物,娘娘可喜欢?”
他说着便递了一枚过来。落薇接过来,心中想着,叶亭宴不在宫中留宿之后,她每两日来一次藏书楼,不见他摆的时令花朵,故而不曾去过高阳台。
如此看来,并非是他没摆,而是被许澹阴差阳错地捡走了。
“娘娘……”
落薇握着那枚书签,转头便走,许澹抬起头来,刚想再说句什么,却见皇后早已一言不发地取了他的浮签,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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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二人也没有得闲相见。
台谏对玉秋实不满已久,苦其势大才一直不敢开口,如今墙倒众人推,弹劾的劄子堆满了乾方后殿的书房。只有一位老臣在御史台上开口劝阻众人,称“玉去之后必危朝纲”,可惜无人听懂,只笑他被宰辅多年威势吓怕了。
叶亭宴闻后,对裴郗苦笑道:“满朝文武,竟只一老臣看得清楚。”
裴郗道:“如此不是恰合公子心意?”
彼时落薇正在琼华殿后枯萎的荷塘中喂鱼,张素无也问了同样问题,落薇将手中最后一粒撒出之后,拍拍手站了起来,接了他递过来的帕子,叹道:“我只担忧朝中后继无人。”
她转身向琼华殿走去,悠悠接了一句:“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倒也不必过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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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四年夏末,御史台与谏院联名弹劾宰辅玉秋实“不敬”“不恭”“不谦”,外附贪腐、勾连几项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