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风捕春潮

持太子令者, 不一定能得到高将军的即刻接见,多少得等个一时半刻。

但未婚夫婿就不一样了。

“稀客啊。”高瑜收着伞,一身湿透的薄甲都没换,倚在门外看了会儿, 才开口。

“高将军。”纪从心正看墙上的一幅秋晴望海楼, 闻言回身, 拱手行了个礼。

“欸,客气了,”高瑜把伞往桶里一丢,上前几步, 虚虚地扶了一扶, 紧接着笑道,“上回说了, 不必纠结这些繁文缛节。”

上回见面还说了:这回躲我,下次再见就得劳烦纪五公子自报身份了……什么身份?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身份呐, 总不会是僚属……僚属也成,我治军温和得很,对你是断断使不出军棍的。

结果第二日便听说纪五公子出了京,云游四海去了。

此刻山南再见, 岂不是自投罗网。

高瑜身上的黑红薄甲滴滴答答地落着水,不一会儿地上便积了一片水洼,纪从心脑袋里也滴滴答答地落水, 他循礼别开目光:“将军还是先换个衣裳吧。”

“行啊, ”高瑜抬指摸一把鬓上的水珠,“只是, 姑娘家呢, 更衣洗漱, 涂脂抹粉,熏香篦发,折腾下来咱们可就得明日再见了。”

这话给纪从心堵的,他当下便不知该如何作答,留军中,他敢么?

亲兵在外头守门,在滴答声里听这瞎说八道,她纳闷儿:您洗漱用得了一刻钟吗?将军平素不是这么浑不吝的人呐,怎么遇上风度翩翩的公子就变了呢。

山南潮湿,每到冬天便湿冷入骨,风在屋内潺潺流泻,寒意直沁后颈,高瑜望着风里的纪从心,这生得也太好看了。

北昭鼎鼎有名的“丹青国手”,纪从心,半身纨绔,半身画魂,这身书卷气比整个军营里的人加起来还要足。

这么好看的未婚夫婿,打小她就看上了,怎么能让他从手边一溜再溜呢?

“柳鸣,关门。”高瑜反身坐在了当首的主位。

门“砰”的一声干脆利落合上,火盆的温度渐渐压过寒气,这微妙的冷热变化在封闭的室内通通作用在纪从心身上,纪从心胸口起伏,俊逸斯文的这么一个人,抿着唇站在原地,像走投无路的山鹿,高瑜隐含兴味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正在一寸寸收紧。

高瑜小时候可没那么收敛。

将门出身的小霸王五岁就敢提着一柄木剑,压在他身上扒了他的衣裳,一群皮娃娃起着哄,让她把漂亮小郎君带回府里作压寨郎君。

自那之后,纪五公子见到姓高的就绕道而行。

好好的一场娃娃亲,便到如今还无人提起,一个镇南大将,一个丹青国手,一个想结,一个想解,谁敢瞎传。

纪从心有点儿热,他打定主意给了东西就要回京,高瑜还敢追着他上京城?于是转身搭着一只长条木盒,说:“纪五一介白衣,不便在军营里多叨扰高将军,此番来是奉太子之命,将东南部海岸线详图交与高将军。”

北昭东、南两面沿海,曲折蜿蜒的海岸线分隔海陆,平素不打紧,战时便格外重要。北昭有着相当详尽的内陆地图,细到城镇村落荒山孤岭,但海岸线至外海这一带却模糊不清,且多年未曾更新增减,有些地方受海浸风袭,坍塌有之,颓倒有之,成为太子的一块心病。

十月时,司绒送了他外海海域图,解了一半;对于沿海海岸线的重绘,便落到了纪从心头上,论对比例的把握,对详略的拿捏,交由他最合适。

“送军事图啊,”高瑜往他手边盒子落一眼,点点身前长桌,“那就劳烦纪五公子,拿近点儿。”

“……”你不能自个儿拿吗?纪从心把话咽了回去,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取出地图,摊开到长桌上。

“你这图画得好,”高瑜起了身,到桌旁仔细地看,忽然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原来不是云游四海,是足杖轻衣绘军事图去了,怪不得瘦了这么些。”

一个七尺男儿被看得像个小媳妇儿,纪从心微怒,拿指骨节敲敲桌子,提醒她:“高将军!看图!”

“行,看图看图,”高瑜认真地看了一遍,摇摇头,“啧,你们这些读书人,绘的图漂亮是漂亮,同旧军事图不同,看不懂啊。”

“自然,往年的军事图没有这么细的,我特地多加了标注。”纪从心刚退一步,又往前凑了点儿。

两人的身影在长桌后交叠,高瑜轻一笑,指着地图一角问:“这是什么?”

“海湾。”纪从心用看鬼的眼神看她,不知道连海湾都看不明白的将军怎么领兵打仗的。

“这个呢?”高瑜笑眯眯地又问。

“城垛!”纪从心不想与她挨这么近。

谁料高瑜又指着一处问:“这一片呢?”

纪从心告诉自己要稳当些,定神看过去:“海湾,方才不是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