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洞房

二月二十八, 大吉,宜婚嫁。

正值初春,草木葳蕤。

燕王府往日古朴素净, 如今大变模样。

这日一早,燕王府邸四下张灯结彩, 红毡铺地, 琉璃碧瓦,朱红窗棂, 喜烛高照。

要说这主子爷大婚,最高兴的莫过于长汲了。

长汲辛辛苦苦伺候主子爷这么些年, 眼看旁人家同龄的儿郎早就不知做了几回爹了, 就他家主子,前些年成日四处征战, 如今好不容易平稳了些, 也是半点不沾女色。

以往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底, 好在如今姑娘与王爷这对好事多磨,总算是磨成了。

长汲四更天便忙不迭的起来,唤府上奴婢去整理起喜房。

这喜房自然讲究,如他这般不全之人,长汲并不敢踏入一步, 可也耐不住他心中真心实意的欢喜。

燕王府四更天里便闹腾的厉害, 婢女们早早起来布置,常府中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院有常府的几个亲朋好友来给珑月添妆。

珑月五更天便被折腾起身。

锦思拂冬二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红绢内衫, 繁复婚服为她穿上。

另请来了上京数得上名头的全福嬷嬷为新娘绞面。

珑月还没从困意中醒来, 不过当嬷嬷手下不留情面的为她绞面之时, 珑月便被疼醒了。

粉嫩的一张小脸, 原本像是一颗将熟未熟毛茸茸的桃儿, 如今开了脸,像是一颗被剥了壳的鸡蛋。

面容莹白如玉,明眸乌黑漆亮,双眉似屋外初春升腾起的点点雾色,朦胧美好。

外室女眷等了许久,一个个翘首以盼,终是盼到新嫁娘。

只见今日的新娘子一身繁复婚服,襳褵长帯,薄妆桃脸,高髻束以金冠,冠首缀以东珠。琳琅翠石遮掩面容,珍珠腰带勾勒出她玲珑精妙的身姿。

最先珑月十分有精神,认真听着各位她都不认识的女眷嬷嬷们的口头教导,而后又是一群女性长辈的贺词,足足折腾到了下半晌,便是石头做的人也没了精气神。

好在很快便有宾客来喊,那女宾语气尖锐,含笑揶揄却也不叫人生厌,“燕王殿下亲自来迎亲了。”

珑月顿时精神了,她的手心生出了细汗,心脏抽动起来,仿佛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刻,一直糊涂着的姑娘恍然起来,原来她不是回王府去与阿兄一同生活。

她是要嫁给郎君了——

只不过,这个郎君从小到大她总时常见着,阿兄阿兄的唤着罢了——

门前的常祯早已等候多时,他今日为讨喜庆,也换上了一身十分喜庆的朱红绣祥云纹方圆领大袍衫。

常祯宽广的后背,将珑月稳稳背上,脚步沉稳朝着外院踏去。

珑月从小被许多人背着长大,奉清,赤松,长汲,郗珣.......

说来,她与一群没有血缘的兄长们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可常祯这位真正与她血脉相连,同父同母,本该再亲近不过的阿兄,却总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也许有些事情有些人,许是缘分少了些吧。

若是没有阿兄,珑月觉得自己或许会陪在李氏、常祯身边一辈子也说不定。

可谁让她有一个更好的归宿呢。

珑月对此并不会强求,更不会悲春伤秋,总是沉溺过往又没法子改变。

强求不来的东西,她向来都是一念即过。

血缘是世间最奇妙的存在。常祯背着珑月,对于这个陌生了许多年才认识不久的兄长,她在他背上并没有半分陌生感。

一切都仿佛格外的熟悉,自然而然。

她自然而然倚靠上了常祯宽广的后背,她自然而然的将自己的下巴搭去常祯阿兄的肩头上靠着。

珑月不禁软声叹道:“说来,我还是头一回叫阿兄背呢。”

常祯一怔,旋即失笑:“你是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叫我背着你逛街了。”

十三年前的常祯,还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年。

他那时在城阳一所书院读书,并不能每日往返常府,时常几日才能回府一趟。

他时常担忧,担忧自己几日不回去,妹妹就不认识自己了。

是以他一下学,连书院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下,一身素色牙白的衣袍,就要急匆匆骑着马往府里赶回去,去母亲院子里陪着妹妹玩儿。

连母亲都常常笑话他,以往从没见他这般的孝顺。

菡萏话说虽慢,认人却是不差,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话都说不清的奶乎乎的小团子已经会扯着他的衣袖了,嘴里含糊嚷嚷“阿兄、阿兄。”

后来,菡萏开始展现顽皮的一面,成日嚷嚷:“要阿兄背,要骑大马。”

常祯对她幼年时期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

四周喜庆的颜色刺的常祯眼眶发酸,他与来迎亲的那人双眸对上。

那人身量直挺,身上喜袍惹眼,一双深眸剔透凌冽,与常祯对视片刻旋即便移开视线,落在常祯肩膀上的小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