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蓟州上游。

水坝已被炸毁,浑黄的漫过河床,借着暴雨的雨势,翻腾着涌向下游。

暴雨如瀑,一场戮战后的营地只余遍地尸首和一片压抑的沉寂。

活下来的兵卒们在冒雨清理战场,一老者和负责修建这拦水大坝的将军一同立在雨幕里望着咆哮而去的洪水和这一夜里战死的新兵们,脸上都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许久,那将领才问那老者:“太傅,您说,这洪水放去下游,还有用吗?”

跟着樊长玉一起被困于这营地多日的,正是早已辞官归隐多年的陶太傅。

雨线沿着他皱巴巴的眼皮滑落,他背着双手,望天道:“且尽人事,听天命罢。”

前方清理战场的兵卒们忽而停下了手中动作,望着一个方向发出些许细微的议论声,陶太傅和那营地主将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女子驾马自暗沉的雨幕中缓步走来。

电闪雷鸣中,待那女子走近了些,众人才瞧清她身后还跟着几骑,都穿着蓟州兵服,马背上挂着几颗被暴雨冲干净了血迹的头颅。

那女子正是樊长玉。

陶太傅大概猜到了什么,抬起一双苍老的眸子同她对视,眼中三分意外,三分赞赏,还有四分没看错苗子的自得。

几骑已抵达跟前,马背上的兵卒翻下马背,跪在雨地里禀报军情,脸上却怎么也压不下喜色:“将军,我等去追杀那逃跑的那三名斥侯,却发现他们已尽数被这位姑娘截杀!我等便将斥侯的头颅带了回来。”

负责监督修建大坝的将领一惊后,面上顿时大喜,冒雨上前几步,对着樊长玉抱拳道:“女侠阻了这反贼回去报信,便是救我卢城万千军民于水火,唐某代卢城的百姓和将士们谢过女侠。”

樊长玉牵着一匹从斥侯手中夺下枣红色的战马,说:“将军客气了,民女也是受矿场那边那位将军临终所托。”

雨珠子从那将领眼皮坠下,他长叹一口气,沉痛道:“那是安定北安将军。”

安定北?樊长玉想,这真是个大将军该有的名字。

死在这个雨夜里的将士们,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卒,知道他们这一夜的厮杀终究没有白费,或许都能安息了吧。

她此番跟着回来,主要是为了拿回自己的包裹,她之前为了横翻巫岭去截杀那三名斥侯,把包裹放在了马背上,回来时战马已不在自己上山的地方,想着老马识途,大抵是回了军营,这才跟着那些前去追杀斥侯的骑兵一并回了营地。

短暂的寒暄过后,樊长玉便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但这一夜实在是太过混乱,也没人注意到是不是有一匹马自己从外边跑了回来。

营地主将给樊长玉单独置了一顶帐篷,让她暂做修整,吩咐底下人去寻她的东西。

樊长玉在雨夜翻山越岭,身上的确被磕碰到了不少处,一身衣裳更是湿透,也需要收拾一下,便答谢应下了。

军营里没有适合她穿的衣物,主将命人拿了一套新的兵服给她,那兵服是最小号的,樊长玉穿上正好合适。

她一收拾完,等不及亲自去营地里的马厩找自己的包裹,陶太傅来寻她都扑了个空。

这一晚暴雨如注,哪怕已传回了捷报,军中上下仍顾不上休息,清理战场寻找伤员,挖坟冢统一埋葬战死的将士……

就连马厩这边都忙得不可开交,有的战马被砍伤,有的是在作战时马蹄踩到了锐物,军营里的兽医们跟军医一样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樊长玉正在问一名官兵安将军的战马关在何处,便听得一道苍老又熟悉的嗓音:“这马蹄里扎进了木楔子,给我拿把钳子来。”

樊长玉探头一看,大喜过望,忙唤道:“赵叔!”

赵木匠正在给一匹战马看伤,咋一听见樊长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虚着一双老眼朝外看去,瞧清当真是樊长玉时,亦是惊喜万分,发现她穿着身兵卒的衣裳,却又瞬间变了脸色。

他指挥着帮自己抬起马腿的那名官兵:“你去拿钳子来。”

那名官兵走后,他又招呼着让樊长玉上前去帮忙,领着樊长玉来马厩这边的小卒正要推拒,樊长玉却说她跟赵木匠是同乡,已经热络地上前说话了。

赵木匠几乎快急红了眼,借着让樊长玉打下手的名头压低了嗓音问她:“你怎来了军中?要是叫旁人发现你是个女儿家,那可是要杀头的!”

樊长玉换上干爽的衣物后,把头发也拆下来擦了一遍才重新绑上。

这是军营,她穿着一身小卒的衣裳,总不好再梳个姑娘家的发髻,就胡乱把头发束了起来,并非是刻意女扮男装,但她眉宇间带了一股英气,乍一眼瞧着,委实有些像个五官秀致的少年。

樊长玉见赵木匠误会了,忙把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都简要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