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如果刘勋不是因为她而着意布置了这场婚宴,那就是这位新郎真的是他所偏爱的儿子。

酒盏中的酒液甘美清澈,餐盘里的佳肴精细无比,刘勋还要向她介绍一下,这一条是什么鱼,那一条又是什么鱼。

她是个粗人,但跟着糜芳开过几次眼界之后也逐渐听懂了:刘勋为了这顿饭,把长江里该这个季节捞上来的不该这个季节捞上来的都捞上来了。

因此宾客中也有专心致志大快朵颐的,但是这部分人很少;

有小心翼翼打量她,三番五次都想上前敬酒跟她套近乎的,这部分倒是不少;

有窃窃私语之后,上前恭贺刘勋的,这部分也不少;

总体来说,这些有资格来赴宴的宾客中,出身都比新妇高出了一大截,因此对她的态度较为矜持冷淡,虽然都会夸一句佳儿佳妇,但大多时间下,目光都不在她身上。

……这一点似乎也能理解。

淮扬之地已经快要打成稀烂了,听说那里十几年前是十分富庶繁华的。

现在已经要变成无人区了。

只有路边一具叠一具的尸骨,以及那些荒废村庄与城镇里的断壁残垣,似乎还想努力证明那曾经也是鱼米之乡哪。

在这样的前提下,刚打过一场大战的陌生将军带兵来到皖城,心里略有点算计的人都没心思看太守娶妇的热闹,而是专心致志想从这位年轻将军脸上读出她对皖城和庐江的态度。

她在想什么?

她想要什么?

她是会留下,还是会离开?

于是在这场婚宴中,除了一心吃瓜看热闹的陆悬鱼与那些仆役婢女之外,唯一在意新妇的就是身边那位新郎了。

这个一身锦缎的少年生得并不美貌,那个颜值在她看来也就跟糜芳不相上下,但他那张娇嫩的面庞,还有行礼时娇嫩的双手,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几乎可以说是紧张地在完成昏礼的一切步骤,注意力除了放在完成礼仪方面之外,就是在偷偷地看他的新妇。

带了点天真的喜欢,又带了点怯懦的不安。

偶尔新妇会察觉到他的目光,但不与其对视。

……准确说她谁也不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精确地做到了不同青庐内任何一人视线交织。

……这个感觉就非常诡异。

“我看是一对璧人,堪称佳儿佳妇。”陆悬鱼这样夸了一句。

刘勋便露出了笑容,“犬子不成器,我只盼着他结婚成人之后,安稳度日就罢了。”

“这样想很好,”她夸了一句,“能安稳富足的过一辈子,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她这样说的时候,灯火阑珊处的刺客们也在悄悄注视着她。

他们不懂什么“此末世也,必出妖孽”之类的东西,只评估主君要他们杀的人到底容不容易下手。

这个女将军看起来放松极了,但她的剑始终放在手边。

酒是最上等也最为甘澈的金液酒,但她只浅浅地喝了一口,而后便命人换成蜜水了。

她看起来好像一心一意在旁观婚礼,但同时也在一个个地观察到场的宾客。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坐在离刘勋很近的位置上。

她精于剑术,身手敏捷,但刘勋可不是。

这场刺杀里,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刘勋是不能受伤的。

于是除了在场盯梢的刺客之外,又有其余刺客埋伏在了如厕的路上。

……但这位将军吃喝都不多,她也就没有什么去解手的必要了。

除却如厕之外,她出门时,身边必定还有那十数亲兵护卫,这如何下得手呢?

有人悄悄端了一壶酒,走到刘晔身侧,弯腰低声:

“主君,急切间寻不到下手处,如之奈何?”

“新妇神色有异,陆廉亦知,”刘晔推了推酒盏,示意将酒满上,“你们不必盯着陆廉,且混去后宅,看着新妇便是。”

“是。”

“还有,”刘晔想了想,“将婢女们支开。”

“……是。”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刘勋这座郡守府的气派,实在是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行礼会客的帐篷不仅在自家前院就搭得下,而且还一连搭了十几座,火把将郡守府门前这条街两边的树都烤得发焦,门口这一片则干脆都被砍倒了,用来停车。

但前院的排场比起后面的花园还是太小意思了。

……以前学“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时,有人说这“松间”和“清泉”都是人家王维自己的,陆悬鱼还觉得有点夸张。

现在看一看这座有清泉池塘有竹林假山,亭台楼阁在其间的超豪华后花园,她终于觉得孔融其实人品也还行了。

——因为这么清幽华美的大庄园就不可能是刘勋自己盖出来的。

甚至考虑到这是在皖城内,而不是城外,恐怕上一任郡守在任时,这宅子也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