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微妙的心通

罗德赶到马尔斯家里时,首先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草味。

几个奴隶来回穿梭,为马尔斯擦手擦汗。他闭着眼躺靠在床,虚弱而短促地呼吸。他紧抿的双唇青紫,象两片枯掉的枫叶。

奴隶点燃药棒,熏染他的头发和手掌,深灰的烟雾象草一样生长起来,呛鼻子的藏红花味象闷油一样黏着在空气里。

罗德抬手挥开笼罩视野的烟雾,走到马尔斯的病床边。他坚韧的黑色身影象被埋没一样嵌进烟雾之中。

马尔斯艰难地抬眼,一个僵硬的笑容象线一样拉扯在他脸上。

“罗德……你来了……”他的声音是被炭火熏烤过的沙哑。

罗德的视线如灰铁般凝重。他脊梁绷直,扫过他潮红的脸颊,顿了一会说:“你看起来很不好,马尔斯。”

马尔斯剧烈地咳嗽几下,幅度之大好象要把肺给咳出来。他用他干枯得象旧蜡烛的手掌,拍了拍床边,“来……我的孩子……”

罗德坐上去,手依然紧迫地按紧剑柄。他的黑发顽固地翘着,腰背象铁板一样绷住。

“我主动辞掉了军职……”马尔斯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有几分豁然,“我的心脏随时都会停止跳动,奥托将军不会允许一颗即将枯萎的病草掌管他的军队……”

“奥托将军?”罗德警戒起来,“他是叫安东尼吗?”

“那是他的弟弟……”马尔斯摇头,“他的名字叫门希。我在他手下效命了十年……”

罗德冰着脸,眼睛里有沉思的暗光。

一丝骄傲的神采在马尔斯的脸庞松开,锥裂他原本的痛苦,“没想到你已经成了多米提乌斯的亲卫。他是个很有希望的继位者……你有一个充满希望的仕途……”

罗德沉毅的面色纹丝不动,“我在乎的不是这个。”他说。

马尔斯笑了笑,“命运的走向从不参考人的意志!”

他想了一会,眼里跃起一丝笃定,“近卫军长官的职位多半由皇帝的亲卫担任。如果多米提乌斯将来即位,你自然就有了就和你的父亲一样的职务……”

不出意外地,罗德的眼角出现了愠怒的红色。一种自前世就深埋的纠结在内心爆发,他缩起眉头,紧握剑柄的手骨如抓钩一样隆起。

“他不值得‘父亲’这个称呼……”他口气危险地说,“你可以称呼他为泰勒斯。”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说!”马尔斯罕见地固执起来,一向平和的他变得就象龟壳一样冥顽,“我没有多少寿命再提醒你这个事实了……”

他话音未落,就捂住嘴气喘起来,呼呼的气喘声就象炉灶生火用的风箱。他就象一条快要干死的、开合着鱼鳃的鱼,指尖尽是不健康的绀紫色。

罗德闭了嘴,没有再出言不逊了。

奴隶走上前,手里端着一碗熬得黏乎乎的褐色药汁。他扶着马尔斯,一勺勺喂他喝完。

马尔斯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连鼻息都带着一股浓稠的苦味。

“我已经时日不多……”他握住罗德的手,眼里有一丝迫切,“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罗德毫不犹豫地点头。

马尔斯微笑起来,欣慰宛如涟漪般荡在他脸上。

“……还记得你父亲曾经留下的遗言吗?”他费力地说,“他要你拿到他的金剑,然后再毁了它……”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来。罗德的呼吸停滞一下,面庞是被缠住似的压抑,象是被十字架上绑缠四肢的铁丝束缚到了。

“我的遗愿,就是实现你父亲的遗愿……”马尔斯紧张而期待地看向他,绿色的眼瞳蒙一层水雾,那是强烈的病痛带来的涣散。

罗德看着他的眼睛,点了头。

马尔斯松了口气,象绷紧的弓弦一样松懈下来。他躺回床上,方才的嘱托好象他的灵魂所驻,说完之后他也如飘萍一样浮游起来了。

“你应该知道,只有近卫军长官才能拿到那柄金剑……”马尔斯说,眼里别有一番深意。

罗德紧攥剑柄的手指抖动一下,但随即就如焊接一般牢固不动了。

马尔斯见他没什么反应,心存忧虑地补充道:“要拿到剑,就要辅佐多米提乌斯登上帝位……”

“我知道。”罗德语气沉重地说。他的五官即使在尚未退却的烟雾依旧是犀利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马尔斯病气浓重的脸上,此时冒有浅淡而无奈的笑容。

……

从马尔斯家回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罗马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雨水象蜡油一样覆盖榕树的每一片叶子,再顺着叶脉滴下。

罗德一路淋雨走来。他的黑发被淋得潮湿,拧成湿嗒嗒的几绺贴在鬓角,黑衣也是半潮不干的。他随意地拨动一下发尾,甩出几滴雨珠,就象一只被雨浇湿的黑鹰。

他用衣袖擦一把下巴,威慑如锋刃的眼睛一个上扬,就瞥到了坐在天井边的尼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