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洗手间里稀里哗啦响了大概有半个小时。

苏沉依赖惯了洗衣机, 头一次亲手洗床单,手忙脚乱到差点想一烧了之。

他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不好意思求证, 再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九点半了。

蒋麓在外头玩掌机, 半个小时的功夫打通两个道馆, 瞧见他衣装整齐到欲盖弥彰的地步,又笑了一声。

苏沉磨牙:“不许笑。”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 过了一会苏沉又问。

“半夜膝盖痛腿痛也是正常现象吗?”

“你该补钙了。”

蒋麓渐渐度过了生长痛的阶段,想一想还觉得怀念。

我这不是亲哥也胜似亲哥了,难怪梁阿姨他们这么疼我。

战争戏的收尾阶段, 还有两幕大景要拍。

第一是士兵们凿河冰码运回都,第二则是针对元锦的又一幕暗杀戏。

书里的风雪皆是以火唤成,在现实里则有巧妙的转化。

熊熊火盆用的都是剧组提前备好的炭火。

拍戏时烧起来的镜头拍了半个多小时就圆满收工, 剩下的都是拍炭火一瞬熄灭的过程, 镜头一剪就得了成品。

这部分炭后续用了快一个多月,取暖烤肉烘红薯玉米都相当好使。

而另一部分的冰砖,还真是从梨花江上开采出来的。

苏沉在时都长大, 冬天会跟着爸妈去公园的湖上踩着冰鞋晃悠,来到梨花江上才看到什么是壮观。

说是江, 但横纵宽度皆是让人看不见尽头, 从岸边走上冰面, 像是至此踏足另一重世界, 要如荒漠般跋涉数日才能抵达彼端。

他们开车过去拍戏的时候,还刚好看见有渔业工人们凿冰网鱼,用机械滚轮卷起源源不断的千尾肥美大鱼, 尼龙网向上一扬, 身上带花斑点的鱼儿尾巴翘着乱飞, 几万斤几万斤地向岸上捞,全靠机械帮着使力。

仅是车窗外一瞥,都能看见无数鱼鳞映着日光雪光散射着纷乱的光点,如烟花般能看晃人的眼睛。

“三花五罗十八子,吃不尽的七十二。”葛导演看得啧啧惊奇:“我来北东得有五六次了,还没吃完过这里的鱼——看着真是有大几十种啊。”

“今晚加了场戏,你们几个演员得活受罪了。”

苏沉抱着热姜茶喝得额头冒汗,悄声许愿:“可别是下水戏。”

这么冻的冬天,去冰湖里会要命。

“那当然不是,”葛导演笑道:“是烤全羊,现烤现拍。”

蒋麓笑容消失:“……那我谢谢你。”

前头演烤乳猪就是全程能看不能吃,这次又来一回。

没台词的人敞着吃随便来无所谓,但他们几个主演全都得假吃,筷子戳来戳去根本没喂进嘴里!

这话说起来还不算冲击,等到了日暮黄昏,整只绵羊被串进铁钎里架在炭火上,油脂滚烫地浇到噼啪燃烧的松枝里,香味这才小火熬作沸火般浓浓的传出去。

香。特别香。

最初是炭火烧灼油脂的香,接着孜然辣粉都被羊油融开了,渗进嫩肉里往深处透,又膻又浓郁的味道香得人口里生津,不饿的都闻得人心动。

更别说,下午拍的戏是军马凿冰的费劲戏码。

城墙厚砖般的冰块裹着草叶被堆砌上车,行行列列的车马好似要行至另一处长城的筑处,一车一车的冰堆在冬日里看得人骨缝发寒。

人们白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堆踽踽前行,夜色来临的时候,羊肉还未烧透,已有好些人被油脂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道具组特意摆了十余处火堆,位置就架在冰湖旁的岸上。

篝火上羊肥椒香,虽然不时有灰烬如落叶般飘舞,粗犷的气味更添出野外营食的趣味。

将士们大胜扎营,杀羊喝酒好生犒劳一番,也等待着风雪退散后凯旋归京。

就连一向沉稳文秀的雪娘娘也多喝了两盏烫酒,此刻脸颊微红,笑着同人说笑。

许多只帐篷围着篝火扎起来,马匹们围在火边扑棱着响鼻,或嚼草或浅睡。

浓烟漫过风雪,向着晚夜而去。

此时此刻,元锦披着狐裘缄默不言,垂眼看执刀片肉的姬龄。

他们在宫廷时,一直隔得很远。

纵使逃难时救过彼此性命,即使他们相携逃亡过整整一年。

现在一人做了君上,一人做了将军。至此纲常有道,不可能再如从前般嬉笑怒骂。

元锦曾费了十二分气力维持冰冷疏离的气度,不惧不喜,不怒不笑。

今日来到西南边陲,在篝火边贪恋几分温暖时,发觉自己又和姬龄坐得很近。

他抬起头,听见远处有野鸟被冻得哀哀叫唤。

漫天飞雪还未停歇,好像这里仍是塞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可留在这里,不再记得父母亡念,也不存在什么重光天幸。

“吃点吗?”姬龄前几日征战已是累极,此刻拿匕首先片了薄薄一抹羊肉,沾好椒盐递到他面前:“西南羊肉虽然有股膻气,但风雪这么大,人一饿吃什么都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