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里起了些风,后院两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晃荡,蒙蒙照亮了一丈方圆的地。
唐荼荼走得趔趄,一瞧脚下,才发现自己只趿拉着一双帛面屐出来了,雪白的袜子裸在外头。
唐荼荼纠结一瞬,也没回去换,知道二殿下会在这个时辰赶来,必然是有要事的。她跟着廿一一路穿过后院,廿一轻巧地卸下门板,打开了后门。
左右后罩房的仆妇都睡得死沉,没人听到院里的动静。
安业坊小,坊中只留一条一字型的坊道,宅舍通通是坐南朝北的,面朝皇宫,意为忠心无二的天子臣。唐府的后门对着另一个官家的前门,并不是适合说话的隐蔽地方。
而此时,几名影卫正往地上泼水,各拿着一把硬毛刷子蹲在地上刷地。
——半夜三更的,怎么在刷地?
唐荼荼心中一疑,盯着地面看了会儿,认出了青石板上几条猩红的血线,顺着水流进了砖缝里。
“这是……”
唐荼荼睁圆了眼睛,她联想到今晚一院子的陌生气息,心口浑似被砸了几锤子。
院子里藏着的是影卫,那夜里,是有倭人死士来过了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着,是被影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么……
这地不知洗了几遍,已经一点血味都闻不出了,等天亮了,太阳一晒,想必就一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上来。”
马车停在路旁,一只手掀起侧帘,唤道。
唐荼荼心乱如麻,心脏扑腾着,比她傍晚救火时跳得更快。她定了定神,抬脚避过了路上的积水,扶着车辕上了马车。
车上烛光明灿,甫一上去,唐荼荼便对上了一双比烛光更亮的眼睛。二殿下冠冕俱全,他大概是刚从宫里出来,就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唐荼荼愣了下,低头错开了视线。
车上不止他一人,车尾还端坐着一名府医,唐荼荼上回在他府上养伤时见过的。那老府医收拾好针具,沉默地拱手告退,被廿一扶下了车。
而二殿下精神没往常好,他前额和鬓角处各有几个细微的出血点,一猜便知是刚施完针的。
是脑袋疼么?忙得施针的工夫都没有了么?
唐荼荼多瞧了两眼,又默默垂低了视线。
这马车高度不够她站直,唐荼荼只得弓着腰站着。她知道头疼的人心气不顺,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毕竟,今日要是没她误闯进去,那么些桐油花炮兴许还不会炸。
却听殿下道:“坐下说话。”
这马车宽敞,形似一间袖珍的小屋,夜里行路不方便,他驾出来的不是仪仗车制,车身两骑马宽,车里支着一张小桌,晏少昰盘膝坐在北头,把对面留给她。
“长话短说,你怎么忽然跑去那地方了——是掐算着的么?抑或是心里有什么感应?还是说,你在南市时看见了倭商,觉出了异常?得了什么人给你传的信儿?怎么不提前知会我,做好筹算,那么莽撞就进去了?”
他说着长话短说,一开口却问了一连串。
晏少昰总疑心唐荼荼有断吉卜凶的能耐,上次花楼是一桩,这回又验证了一回。
只是这回,怕是还得加个“逢凶化吉”了——这丫头,在藏了几十个死士的巷子中走了个来回,火里蹚了一趟,还能毫发无伤,真是!
晏少昰一时不知该说她技高人胆大,还是胆大包天了。
唐荼荼摇摇头:“都不是,我就是……”
事急从权,唐荼荼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含糊一句“内急”捎带了过去,又把巷子中的见闻一五一十说了。
晏少昰长吸口气,胸膛鼓起,又沉沉呼出来:“这可真是,什么都能叫你碰上。”
他眉峰低低压着眼,逼出紧锁的弧度,指节在桌上敲,掰开了揉碎了给唐荼荼分析形势。
“那些不是普通的武士,是幕府死士——在倭国,死士一向是各地将军豢养的家臣团,从镰仓时代起,贫寒出身的武族渐渐掌权,他们憎恶国内的贵族,百年间诛杀的贵族不下三十家,用的都是灭门的手段。”
唐荼荼渐渐听不明白了:武士杀他们国家的贵族,漂洋过海来骚扰盛朝做什么?
晏少昰拣着几段倭国的历史,言简意赅地讲给她。
“如今,倭国是室町幕府掌权,他们学着我朝军械法度,谋求变法。幕府视天皇为傀儡,也同样视我天|朝上国为敌,一向不同意其国内的贵族向我朝纳贡称臣——去年,父皇将国牒交给他们的使臣带回去,倭皇却迟迟未回文,想来,是其国内生了变。”
“政权交替兴灭是常事,可不奉我朝正朔、敢伸手进我中原的,狼子野心。”晏少昰冷笑一声:“正好有了由头出兵。”
“是要打仗么?”唐荼荼有点不安,微微挪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她腿脚臃肿,惯来不用这个盘腿坐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