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太上之人
叶秋生坐在栈道的栏杆上。
天机谷位于茫茫的穷山巨谷之中, 白水在千仞的峭壁下回转,湍流,撞击在坚硬的崖壁上发出隆隆的巨响。水雾破碎飞溅而起,一片水汽中飞鸟穿行。这是外人不得进入的神秘地方, 天机谷的弟子也个个神神秘秘。
对待叶秋生这个太上宗的大师兄, 天机谷的人并不怎么关心, 这些披着白色斗篷带着兜帽总是隐着面庞的天机谷弟子在待人处事之上,有种隐隐约约的冷淡。
他们自称是黑白棋外观看的人, 因为看着天机运转而不屑于与人言。
但是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也就是狗屁。
天机谷也是十二王朝的仙门, 立于这片真真实实的大地上的仙门,那么就从来没有什么狗屁的局外可言。否则他们为什么要在清晨的雾气中似神似鬼地出现, 那名年迈的布依克族阿萨又为什么要在黑色的王城里奋不顾身地拔出刀来。
每个人都是命运这场棋局上渺小的一个棋子。
叶秋生仰起头,灌了一口酒。
千仞崖壁下回折的水拍击在坚硬的石壁上, 发出巨响,水雾腾卷而上, 连栈道都被笼罩在蒙蒙的潮湿之中。
叶秋生就坐在这茫茫的白色雾气之中,少见地面无表情着,架起一条腿在栏杆上, 握着刀的右手搁在膝盖上, 左手里提着一坛酒。
那是他自己纳戒里仅存的唯一一坛烈酒了。
天机谷的这帮神神鬼鬼的家伙就像百里疏一样不喝酒。叶秋生带的酒是他们太上宗自己酿造的。太上宗的酒,没有什么口味可言,在那种冰天雪地里,好酒的标准就是烈。
烈到喝下去就像一团火包裹着刀子滚下去一样。
就是那种烈。
叶秋生就喝着这样的烈酒, 大口大口地灌着,坐在这千仞的峭壁之上,灌白开水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烈酒火样地滚下喉咙,血脉都可以燃烧起来,灵魂都可以灼热起来。但是叶秋生却毫无感觉——只觉得冰冷。
齐秦王朝的九州钱庄在大火中燃烧殆尽,王朝的军队就在集结,古氏十八那些早该在漫长封印中被人遗忘被世界遗忘的“魔”重新出现在十二王朝的大地上……那么多那么多的消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把人们熟悉的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这些事情本来是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了的事情。
以前那么久的时间里,他一年到头在十二王朝的大地上东奔西走,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就是为了阻止这些事吗?
但是现在叶秋生已经不想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他的世界其实也就那么一点,其实也算不上大。
他是叶秋生,是太上宗的叶秋生,他在太上宗长大,在刮得人面皮都要掉了的寒风里长大。是太上的大师兄。
什么王朝什么苍生什么天下正义都跟他没关系。
他忙忙碌碌出生入死奔走大陆那么多年,不过只是因为他是太上的大师兄是太上宗的弟子。太上宗需要他成为宗门的眼睛,所以他就握起了刀,走进茫茫的夜色之中,伪装成一个又一个身份行走着。
不过是因为他是太上宗的人。
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这么简单的事情。
在瓜州的鬼城里,昏黄的火光中,他跟百里疏说,自己无父无母,因为在秋天被糟老头捡到所以他就叫叶秋生。可是他其实只是觉得羡慕,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太上宗就是他的家。
那些会嚷嚷着要和他打架的师弟师妹就是他的兄弟姐妹。
叶秋生的世界,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忽然地,有人告诉他,你其实不叫叶秋生,你其实有名字的。你姓姬,是金唐王朝尊贵的皇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作为棋子打算送到九玄门去当种子。你口中埋怨的糟老头杀了带你离开王朝前往九玄门的那些人,最后把你留下来了。
“操。”
叶秋生轻声地骂道。
当初的糟老头怎么不干脆一点呢?
他不过就是个被亲生父母当作棋子丢出去的人,血管里流着的是仇敌的血,斩草要除根那个醉醺醺的糟老头怎么就不懂得呢?
糟老头是老了吗?怎么当初那一刀就挥不动了。
既然挥不动了,那么就把一切藏得好好的啊。
到了现在忽然地又把所有的事情扯出来了,他娘的这算什么事啊!
让人憋屈得想找人拼命,却又只能把刀斩向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再一次仰头的时候,叶秋生发现酒坛已经空了,他咒骂了一声,将酒坛从千仞的峭壁上扔了下去。酒坛翻滚着碰撞着坚硬的岩石,在半空中破碎,最后被白茫茫的水雾淹没。
声响被隆隆的水声吞没,什么痕迹都没有。
酒坛被水吞没了,叶秋生忽然就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