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光头男人

日化厂在洪城郊区,离真正的洪城城区还有两三公里的距离。

挨着工厂的生活区是八九十年代厂子效益好时候繁荣起来的。九十年代末,工厂倒闭,工人下岗,曾一时的繁荣随着厂子关门迅速凋敝,变成了如今的城市贫民窟。

这些下岗的工人,年轻的还能改行干点别的营生,老头老太们干不了别的,多的是一早起来拾垃圾补贴家用的。每个小区的垃圾投放点都有这些老人站岗,拎着的垃圾来不及扔就被他们截下来,还会因为争抢一个纸盒两个塑料瓶大骂出口。

蒋彧显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从收获最丰的垃圾站里,他什么也捞不到。

从巷子转回了他家外边那条窄街,这条街热闹得多,两边都是些小门脸,经营着最基本的生活所需——杂货店、理发店、菜店肉铺,应有尽有。最多的还是小饭馆,卖小炒和面条米线饺子粥的。在这几家小饭馆里,最容易捡到饮料瓶。饮料瓶一毛一个,对于蒋彧来说,是他收益最大的营生。

他躲在“邓老头牛肉面”店外的电线杆后边,仔细观察着店里的情况。他不能贸然进去,因为一准儿会被老板娘轰出来,哪怕只是去捡个空瓶子。

一个食客面朝大门在吃牛肉面。他筷子挑上一大夹,呲溜嗦进嘴里,再夹上大一块儿炖得软烂的肉一并塞嘴里,大嚼一阵,再埋着头呼嗤喝一口汤。明明大冬天的,他却吃的脸膛红亮,额头冒汗。

蒋彧一边跟着他不停地咽唾沫,一边看桌边的可乐瓶。可乐已经喝了一半,他无比期望那男人在吃完面条前能把那瓶可乐喝完,那样空瓶就会留下。还有每张桌子下边的垃圾桶,运气好的话,一早上的饮料瓶此刻都还在垃圾桶里。

男人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同样也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空瓶留在了桌上,擦嘴走了。

趁老板娘还没出来收拾桌子,蒋彧飞快跑进去捡到了他盯上的目标,接着又在每个垃圾桶里翻找起来。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脏死了。”老板娘人在后厨,但从出面口看见了他,大骂起来。

蒋彧充耳不闻,快速地翻着垃圾桶,在老板娘追出来之前,一口气捡了四个空瓶,跑掉了。

接下来的饺子馆和炒菜馆如法炮制,背着一身“要饭的”“小流氓”和“又脏又臭”的骂名,蒋彧捡了十来个瓶。

这第一阶段的战斗算是告一段落。他拎着这些战果去小区后街的垃圾收购点,换了一块二毛钱,花了一块钱买了两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剩下的两毛钱装进了汗衫的胸兜。

眼看一上午就快过去,今天的午饭是没有着落了。下午在日化厂这边转悠不出什么名堂,他只好出了巷口,沿着马路,朝洪城城区走。

日化厂这边的人不待见他他知道,他们总是骂他脏。他的确很脏,夏天还能随处接个凉水洗个澡,冬天就不行了。他还知道他们嘴里的“脏”有另外的意思,开始总是反驳,但越反驳,那些人越开心,渐渐的,他懒得争辩了。

到了洪城他并不满大街乱窜,而是找了一家熟悉的网吧,跟着进出的人便混了进去。

网吧里人满为患,烟雾缭绕,又臭又呛人,好处是冬暖夏凉,大家都忙着玩电脑,没人顾得上赶他。而最大的好处是他能在这里捡到很多塑料瓶,桌子上的,垃圾桶里的,还有一些滚到了桌子底下。

他趴在桌子下边掏空瓶,大腿突然被踹了一脚。上边的男人把他揪出来骂了一顿,怪他碰到了电线,让他游戏输掉了。

有时候会遇到这种事情,那些打游戏输掉的人,会把怒气发在他身上,踹他一脚,或者扇他两巴掌。蒋彧已经习惯了,只又瞥了一眼那个压在机箱下的瓶子,不舍地走开。

“小崽儿,过来。”

一个叼着烟的男人朝他招手,蒋彧跑了过去。男人掏出十元钱给他:“去给我买包烟,黄山,五块的,知道是哪个不?”

蒋彧点点头,接过钱,颠颠儿就跑了。

这是他在网吧里另外的“买卖”,替人跑腿儿。前台只有饮料和零食,买烟买饭就要去外边。也可以打电话自己订餐,但手机对于这些人来说也是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在这边混久了,运气好会接到这样的“大活儿”。

很快,他气喘吁吁把烟和零钱拿回来给男人,男人只说了句“放桌子上”,便不再理他。蒋彧站在旁边等待自己的报酬,男人打完一把游戏,却说没零钱,下回再给。

有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让他帮忙跑腿儿,却吝啬那五毛钱的报酬。如果他再讨要,对方就会生气让他滚蛋,说不定还会挨上一巴掌,蒋彧只好走开。

但霉运攒多了也会遇到好事儿,下午就有个女的让他帮忙买炒饭,把找回的两块五毛零钱一块儿给了他。不仅得到这一笔“巨款”,女的炒饭吃不完,分了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