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屋子里有了炭盆,稍微暖和了一点,卫庄靠在床头,继续看那本《天阙奇谈》,练月则拿了针线,在灯下补他的衣服。

衣服补了一半,练月忽然停住了,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收了卫庄的银票,包他食宿,那么问题来了,家里只有一张床,她怎么办?想了一会儿,她忽然擎了一盏灯,穿过外屋,到西边的里屋去了。

堂屋是连通的三间,东里屋,外屋,西里屋。东里屋是练月睡觉的地方,和外屋用帷帐隔开。外屋是正屋,供着佛龛,置着八仙桌。西里屋和外屋则用屏风隔开,里边放的是一些杂物。不过据说这西里屋原本是充作书房用的,所以窗下置着一张榻,是供人小憩时用的。自从西里屋被练月改做杂物间之后,榻就一直闲置着没用,现在凑合着当床用,也没问题,虽然肯定没床舒服。

好在昨天她打扫整理房间时,将西里屋一并整理了,这会儿倒也不用大动,只铺好被褥就能睡。

她回到东里屋,打开柜子,拿了一床被衾和一床褥子,抱着就要走,卫庄有些奇怪:“你在干什么?”

练月托着两床被褥,两床被褥摞起来,高高的,把她的脸都挡住了,她隔着被褥和卫庄对话:“我去铺床。”

他皱眉瞧着挡住她的被褥道:“你铺什么床?”

练月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睡觉的床啊。”

卫庄指着自己身下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床吗?”

练月虽然看不见他,但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回答道:“从今天晚上起,它就暂时归你了,我睡那边的屋子。”

卫庄有些无法理解:“你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练月立刻道:“不多不多,你受伤了,我怕压着你。”然后也不给他其他发问的机会,抱着被褥穿过外屋,去了西里屋。

练月铺好那边的床榻之后,又回来继续坐在灯下补衣服,后来卫庄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黑袍子用绿丝线来补,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练月正在缝衣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缝:“绿色好看。”

卫庄点了点头,然后问:“你是不是不会分辨绿色和黑色?”

练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平静的望着他:“谁告诉你的?”

卫庄道:“我猜的。”

练月明显不信,因为她跟蔡婆朝夕相对了两年多,老人家都没看出这个问题来,他才跟她相处不过几日,在这期间,她也没犯过什么明显错误,比如指着他的黑袍子说是绿袍子,不过就是用绿线缝了他的黑袍子,他怎么会往辨不出这两种颜色的方向上想呢。

她道:“怎么猜的?”

卫庄道:“你的夜行衣是绿色的,又用绿线缝黑袍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练月倒是把初见时那尴尬的绿色夜行衣的事给忘了,他这么一说,她突然想了起来,顿时涨红了脸,梗着头道:“那是因为我喜欢绿色。”

卫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扬起他手中的书册道:“这本书里,所有关于韩厥的部分,都被圈了起来,这个又是为什么呢?”

练月又是一愣,愣完继续补衣服,边补边若无其事道:“那是因为他死了。”

卫庄道:“你认识他?”

练月摇了摇头。

卫庄道:“既然不认识,为何要特意圈出来?”

练月又停了下来,道:“这是别人的书,圈也是别人圈的,我只是借来看看而已。”

卫庄道:“那个人认识他?”

练月道:“素昧平生。”

卫庄没说话。

练月用牙齿咬断丝线,结束了这一处的缝补,道:“但他是个用剑的人,且是剑术高超,从未遇到过像样的对手,剑没有对手,是很寂寞的,他很想见一见韩厥。”

卫庄靠在床头,练月拎起衣服,寻下一处破掉的地方来缝。

卫庄道:“那他见到他了吗?”

烛火爆出一点灯花,练月道:“晚了一步,他到天阙城时,韩厥已经被打入了死牢。”

卫庄又道:“他一定很失望。”

练月停下来,道:“失望肯定是有的,但我想他应当不是失望韩厥被打入了死牢,他应该是失望韩厥最后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死去,他觉得韩厥不该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卫庄静静的瞧着她:“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练月笑了一下:“跟我没关系。”又问,“你呢?”

“我?”卫庄微微蹙了眉。

练月道:“你在天阙城待过,又是剑客,剑术还那样高,我一直觉得天阙城的高手们都是认识的,你如果不是他的朋友,也应当见过他,你怎么看?”

卫庄把目光从她身上收走,淡淡道:“我觉得他是活该。”

练月笑了:“那我觉得你一定认识他。”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