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竹院的东侧,有用石头围出来的一小方水池,水池不大,车轮般大小,里边几条金鱼,水池旁种了一丛月季花,像血一样的红月季,倒是开的很好。

院子的西侧则种了一株伽蓝树,伽蓝树虬枝盘旋,只不过不是开花的时节,只有满树的叶子。伽蓝树下,还搭了一个小巧的竹棚子,练月走过去一瞧,发现里边竟然窝着几只兔子。

练月没想到剑客是这种风格,她还以为独居男人的生活也很苦呢,跟她一样苦,又苦又寂寞,看来不是呢。

她转头瞧着他笑:“没想到你一个人过得这么有滋有味。”

他脸上是没什么所谓的表情:“我不弄这些,是容钰闲来无事时弄的。”

“容钰?”练月问。

卫庄道:“师妹。”

练月继续问:“那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她在帮你打理院子啊?”

卫庄道:“我拦不住。”

“这样啊。”练月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那她对你很好啊。”

卫庄道:“我对她也不错。”

练月知道他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卫庄咳了一声,推着她往前走。练月故意使坏,不肯走。卫庄低声在她耳边道:“她就是师妹。”

练月哼哼唧唧,这才放过他,被他一路推上台阶,推着进了竹屋。

卫庄屋里是一水的竹,竹桌、竹凳、竹床、竹架、竹橱......做得特别精致,精致又工整,她想这一定剑客亲手做的,剑客的手艺真好。

最瞩目的就是那架六扇的竹刻屏风,屏风将屋子隔开,隔成外间和里间。屏风上远景是半山伽蓝悬山开,近景是山下游人如织和小摊贩,再近,就是山道旁的柳树下,有对青年男女的侧影,男人长剑执伞,女人长裙立身旁,两人并肩遥望远处开满伽蓝的的远山。

天阙城的伽蓝花开,应是仲夏时节吧,练月抚上那些精雕细琢的伽蓝花。真是一幅好屏风,这样的雕功,这样大的篇幅。她想,这一定不是卫庄的手笔,如果是,她可能就要给他跪下了。一个剑客会做家具不奇怪,因为很简单,但要雕刻这样的工艺品,怕是不行。她很想知道这屏风出自何人之手,可却一点都不想问,因为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很有可能会问出她不想知道的答案出来。

她轻声道:“这屏风真漂亮。”

他来到屏风前,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儿,道:“是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练月觉得有些失落。原来想他跟自己一样呢,都孤零零的一个人,有了彼此,彼此就是唯一。他们交臂相拥,一起背对世界。现在却发现,她是孤零零的,他不是。他身边应当有好多人,他没有遇见她的时候,似乎也活得很好。所以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也会随随便便的离开她。

她今天来错地方了,她不应该来的。

卫庄见她一直摸着屏风发呆,便轻轻的唤了一声:“月娘?”

她回过神来,瞧向他:“你刚才叫什么?”

屋里还没有点灯,有些暗,他瞧着她道:“月娘。”

她怔怔的瞧着他,心想,是月娘,不是慧娘,她没听错。

卫庄道:“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她过来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不,很喜欢。”

卫庄也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这竹林真静,站在屋里也能听到竹叶相拂时的沙沙声。

他轻声道:“月娘,跟我说说你的过去,我想听。”

她红了眼角,道:“你不是说没什么想知道的么?”

他轻声道:“那时的确是无所谓的,虽然现在也无所谓,但我想知道。”

她把头深深埋进他胸膛,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年逃难的时候,跟家人走散了,差点饿死,后来被人捡了去,留在那人的府里成了他的杀手,替他杀人罢了。”

他道:“那你有试着找过他们吗?”

练月摇了摇头:“不敢找,怕找到了,被人拿住,用来威胁我,也伤了他们。我想,只要他们还活着,找不找的到,都不重要。”

卫庄又道:“如果他们也在找你呢?”

练月摇了摇头:“我们家三个女孩,两个男孩,吃饭的时候,爹娘每次都摇头叹息,说养一群猪崽还能换点钱,养一群娃,只知道吃,真是要命。我丢了,他们巴不得呢,怎么会找。”

他笑了:“这是气话了。”

练月道:“我想我丢了,最伤心的应该是大姐,五个兄弟姐妹中,就数她对我最好,她可能会伤心一阵吧。”

她发间有植物的清香,他吻了吻她的发,问:“她怎么对你好了?”

她想了想,又闭上眼睛,安心道:“时间太久了,事情都忘记了,就记得她对我好过,就一直记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