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牢、君臣

李岐只是想了一会儿,便也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桌边,和李求凰对面而视,笑道:“想来罪臣这一生,还不算枉来人世间一趟!”

李求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哼声道:“你胡闹一场倒是尽兴,结果却把命给搭上,你真的笑得出来?”

李岐摆摆手,笑得更大声了些,他面色轻松一把夺过李求凰手里的酒壶,倒了个满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放在平日里,这番动作真可以说是非常放肆逾越了,但李岐看了看这天牢的四壁,还有什么不可放下的呢?

“怎么笑不出来,这件事,总得要有人去做,不是罪臣,也会是其他人。”

“其他人……”李求凰微微地叹息,突然道:“孤准备明发诏命,将蔡邕擢升为太傅,至于蔡襄蔡阳两兄弟,就暂时调去征南军吧。”

唐国职位最高的官员中,太傅是其中之一,与太师、太保并列,都是正一品的官职,再往上,也就只有国主本人了。

而这太傅虽是从一品,地位尊崇,却并非是什么实权官职,不过是授受帝王课业的老师,可现如今以李求凰的文采,怕是这世上也找不出几个能超越他之上的能人大才了。

这种擢升,不如说是降职。

他看着李岐的表情,摇头轻叹:“莫非你到现在还以为孤真不知道?这场兵谏,根本不可能出自你一人之手。也只有蔡邕,才能筹划如此,决绝如此。”

“可……孤却没法保全你的性命。”李求凰喝了口酒道,指尖摩挲着酒壶上一圈一圈的纹路,“一万定安军反叛,这件事情上你无论如何都无法甩脱,而且现在,就连那三千死士,禁军……一切事情都必须推到你的头上,你……能明白吗?”

“罪臣明白。”李岐道:“罪臣不过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无亲朋,这李姓……也是当年先王所赐。罪臣只成过一次家,发妻早在数年之前病死,至今也尚未有续弦之意……即便依照唐国律法,夷三族……也只能诛杀臣一人而已。”

李岐却在微笑,眼神平静:“蔡柱国一家大小,蔡襄、蔡阳,尽皆国家栋梁,小琰儿……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妙人儿,还有蔡氏的父族母族,算起来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臣这一条命,换蔡家数百条命,换定安军一万将士的命,值!”

他站起身,重重作揖道:“蔡柱国多年谋国,即便这一次处事决绝,他也是为国家社稷着想,臣感恩国主能体谅蔡柱国的苦心,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

李求凰微微闭上双眼,叹息道:“你能这么想,我也安心了。但愿蔡邕当了太傅之后,真的能在家中安享晚年,这也算是孤的一点私心。至于蔡襄和蔡阳……他们还年轻,在征南军多呆上一段时日,将来未必没有机会重新出头。”

“国主圣明。”

“圣明不圣明,我自己知道。”李求凰道:“孤还是适合写写诗,弹弹琴,舞文弄墨,至于治国……”

“国主为何如此妄自菲薄?”李岐忍不住打断他,“罪臣明白的,国主绝非是那种只贪图享乐的昏君,天下大势,包括唐国大势,国主胸中自有一番计较,为何要说那样的丧气话?难不成那个妖妃,真比唐国,乃至于天下更重要?”

李求凰摇摇头,咀嚼着那个词,喃喃道:“妖妃……妖妃……”

转而他又笑道:“既然如此,李岐,你又为何不肯续弦?”

李岐微微一怔,低头道:“罪臣……与亡妻,情缘深厚,心意相通。她久病不起,我那时却还出征在外,终究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后来罪臣整理她的随身物件,才发现了她藏于床榻之下的数十封家书……原来她这些年一直想要写信给我,可又怕影响我打仗,竟是一封都没寄出。自从她嫁与我,我少有尽过为夫的职责,心中歉疚,也就……下定决心不再续弦。”

李求凰一边喝着酒,一边静静听完,末了感慨道:“真实感人。林氏……确实是个贤内助。”

“是。”

“若我告诉你,李岐,孤心中同样有所歉疚呢?”李求凰突然道。

李岐奇怪地抬起头,不知道李求凰说的“有所歉疚”是个什么意思。

“国主,罪臣……不明白。”

“一桩旧事,不提也罢。”李求凰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顿时喉咙里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想到杨太真当年还是少女时的那张纯净、红润,总是堆满笑容的脸……

那张脸慢慢和这些年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相互交叠,现在的她,似乎真像由冰雪堆砌而成的一般,冷得令人发寒。

寒彻肺腑。

“有些错,犯下便来不及挽回了。”李求凰看着李岐,眼光越过这位将军的肩膀看向了牢内阴暗的角落,“其实不过是一念之差,可……已去之人,又能如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