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出宫
等到秦轲和阿布终于走出宫门,宫廷里的宦官们已经敲响那代表着二更天的铜钟,天空漆黑如墨,整个建邺城内都静悄悄的,偶尔有公鸡低沉地打鸣声,咕噜咕噜地,好像压抑着什么,显得十分可怖。
今天夜里,所有的官员都没能离开王宫,而他们两人可以说是除了沧海和长城两国使团之外唯一的异数。原因除了是他们在这场刺杀之中保护诸葛宛陵立下了功劳,更大的原因则是在场人里,他们的身份低得就好像尘埃,自然也没人把视线放在他们身上。
一万禁军牢牢地把控着王宫内大大小小的宫殿,检查每一个有可能与刺客相关的人,宦官和宫女们也在这一场惊变之后,被软禁起来,挨个地清查他们住所的私人用品。
整座王宫里的气氛紧张得就好像要把他和阿布榨出汁儿来,而在大殿之内的官员们处于这场风暴的中心,想来身上的压力要比他们更大。
太学堂里,学子们早已经在房间内睡熟,小千圆滚滚的脸上仍然还挂着几分兴奋,大概是在睡之前又好好地把白天三人突出重围的事情吹嘘了一遍。
看着他脸上那微微的淤青和他那只红肿的眼睛,秦轲和阿布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生不出什么高兴。两人各自沉默地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火烛被吹息之后,整个房间就像是被一只黑色的怪兽吞噬了,伸手不见五指。而秦轲本以为疲倦的自己会在沾上枕头的那一刻直接睡着,但辗转反侧了近半个时辰,仍然没有睡意。
“阿轲。你睡了吗?”秦轲感觉到身旁阿布的动静,顺势翻转了个身体,在黑暗中,看见了阿布瞳仁的亮光。
“我睡不着。”秦轲脑子仍然还是不停地闪过那个刺客的影子,他手上的匕首亮得就如一道白光,只是现在他的胸口上穿刺着一杆长枪,上面正淌着血。
“我也是。”阿布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秦轲静静地看着阿布,又闭上眼睛,身上的肌肉因为撕裂而发出痛楚:“我在想大殿里的事儿。”
“我也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阿布重复道。大概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又犹豫着道,“你觉得是谁要杀先生?”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秦轲回答,“你才是荆吴人,我只能算是墨家流民。”
阿布苦笑了一声,稻香村本就是当年大饥荒逃难百姓重新聚集起来的一个村子,秦轲说自己是个流民,倒也没什么错。但他还是拍了拍秦轲的肩膀,道:“干什么这么说自己。”
顿了顿,他终于把自己一直在喉咙里的问题问了出来,“你说……会不会跟那份名单有关?”
果然来了。秦轲心想。
他最怕的就是阿布会提到那份名单,只要提到这份名单,他就会回想到那死去的九爷,那油铺里的鲜血。
可他又不得不去想,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份名单,所以有人杀了九爷等人还不够,甚至就连诸葛宛陵都要一起杀了?而那些藏在阴影里,指使刺客的人又该是谁?是那些毁堤淹田的贪官?还是……那荆吴中,所谓的“士族”?
尽管来荆吴时间不长,但毕竟他也接触了不少荆吴的内幕,当然如果他有得选,他肯定不会愿意以这种方式参与其中。但眼下他有些事情他越想越觉得真切,而这种猜测最终膨胀如同梦魇,缠在了他的头上,嘶声奸笑。
现在,油铺里的血又蔓延到了荆吴朝堂的大殿之上。秦轲沉默许久,还是道:“我不知道。”
阿布微微点头:“也是……我们的位置太低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能摸得到的。”
层面太低么?或许是吧。秦轲想。
相比较那些朝堂上动辄影响一国大势的官员们,他们只不过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只是,如果要让他战到那个层面去接受那个层面的人心诡谲,他宁肯永远做一个小人物,至少每天能有肉包子吃,他就会很开心。
“睡吧。”秦轲用力地在枕头上动了动,却仍然没什么睡意,可他强行控制着自己闭上了眼睛,只希望这一觉越晚醒来越好。
翌日。
凌晨之时,鸡已经叫了三声,宫内悠长的钟声也传遍了各处。但天空仍然显得暗淡,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这让行走在王宫门口的官员们都面目不清,难以分辨。
禁军仍然在王宫内不断地巡视,在高长恭的安排下,整个王宫内禁军分为三班,简直是不分昼夜的地行走着,他们身上的铁铠相互摩擦碰撞发出沉重的声音,手上的长矛和腰间的佩剑更是如当下清冷的空气一般逼人。
官员打着哈欠,开始有序地通过宫门。
与往日不同,他们并非是从宫门外向内行走去参加早朝,而是从宫门内向外行走,面容疲倦,神色匆匆。荆吴的王宫并没有夜间留外臣夜宿的规矩,这些官员自然是在大殿就这么将就着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