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邺城的确不大兴旺,眼下黄昏已过,客栈也没什么生意上门,仅有一个小二倚在柜台前昏昏打盹。
唤醒他问过,邺城并没有什么好酒,谈风月便问他要了十数坛最贵的,又吩咐他备了些菜,而后亲力亲为地将酒提上了楼。
心间难得漫上了几分忐忑,又被脚步缓缓踏平。他稍定了定神,推开房门——
却没看见那阴魂的人影,只看见三九似有些手足所措地站在床边,傻傻盯着床上隆起的被团。
一见他来,三九便像找到救星了一般,冲他直扑而来,“仙君——”
谈风月及时护住了酒坛,侧身将酒坛在桌上放稳了,才望了一眼床上的被团,转而问这小鬼:“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呀……”三九满脸困惑,咽了咽口水,“这城里也没什么东西可逛,我一回来便碰见了鬼君,就问他那余家相公如何,鬼君没答我,我就多问了几句——结、结果鬼君就生气了……躲在被子里不理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莫过于是。想着这小鬼追问起话来的缠人劲儿,谈风月又好笑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无碍,你先回房吧。”
有仙君去哄,总比自己站在这不知所措的好,三九懵懵地点了点头,又往团起的被子那儿看了一眼,便忙慌遁走了。
听见木门关合的声响,床上的被团微微一动,藏在里面的人似不愿被人打扰,将自己蒙得更紧了些。
……这阴魂。谈风月无声莞尔,拎了坛酒过去,在被团上轻轻一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天尊醒醒,起来解忧了。”
被团又是一动,声音自底下闷闷传来,“……谁说我有忧了。”
“没忧,没忧。”谈风月忍笑顺着他道,又拿酒坛轻磕了磕被团,另择了个说辞,“那,起来祭酒?毕竟现给你烧纸,你也收不到,白便宜了其他孤魂野鬼去——”
被团连挣两下,撒火似的扥开了那酒坛,传出的话音更闷了,“……瞎说八道什么呢,怪不吉利的……”
听一个怨煞之身口口声声要吉利,属实有些滑稽。谈风月抿唇憋笑,掀了他一个被角,让他透气,“那劳驾天尊起身陪我喝点,解解渴,总可以了?”
“……”被团底下一阵沉默,裹在里面的人终是拗不过他,将被子一抱,坐了起来,瞪着他道:“好好好,行行行,喝!”
躲在厚实的被子里憋了太久,秦念久的脸都被闷上了一层薄红,忿忿欺身将谈风月手中的酒坛一夺,正欲怼他几句,余光便瞥见了桌上数量可观的酒坛,不禁愕然,“……你这是开酒铺来了?”
酒非好酒,若是喝得不多,又怎能醉人。谈风月轻咳一声,避重就轻地将他引至了桌前坐下,“喝不完,搁着就是了。”
秦念久只道他是见自己受了打击,心情不佳,才如此破费地买了酒来试图为自己解忧,心间郁气顿时散了大半,迁怒之意更是丁点不剩,讷讷看向这老祖,“这是何必……”
适逢店中小二送来了饭菜,谈风月耸耸肩,将饭菜传至了桌上,哄这阴魂道:“买都买了,喝就是,左右又不能退。”
小二听他这么说,刚想开口告知他若酒没开封,还是能退的,就见这位冷面客官凉凉扫了自己一眼,忙把话咽了回去,扯着笑脸退下了。
不过半荤半素的三四样小菜,热腾腾地上桌,色泽鲜亮,锅气十足,教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秦念久吃人嘴短,也端不起那副心火未消的架子了,老老实实地埋头扒饭、拿酒送菜,意在强使自己分心一般,边嚼边含含糊糊地拣了些旁的话题自言自语,“……唔,你说,皇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应不是什么大事吧,看他们也并不着急……”
谈风月耐心地听着他念叨,不时轻点点头作为回应,一见他的酒杯空了便替他满上,秦念久只顾着嘟囔了,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兀自猜测道:“……会不会与那蓝衣师兄有关?该也不会吧,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若是与他有关,何至于拖到现在才……嗯。——哎?”
他思维十分跳跃地转向了谈风月,疑惑地瞄了他一眼,“老祖,你没去过皇都啊?”
否则怎会认不出那股香味……
见他望过来,谈风月便停下了斟酒的动作,执起筷子浅尝了两口素菜,“不曾去过。”
秦念久更疑惑了,“啊?为何?”
这老祖先前不是一直四处追寻着自己的前尘来着么,怎会放着皇都这么大块地方不去。
“……”记起他似乎从未与这阴魂详细提及过自己这五十二年间的过往,谈风月微微一垂眼,抿了口酒润嗓,才娓娓与他述道:“早十几年间我全不记往昔,也无甚追寻之意,只择了座灵气颇为精纯的深山修炼,间中不时下山一游罢了。往后渐渐记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这才有意去各地寻寻探探,不过脚程颇慢,也非每处都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