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芈秋仍旧坐在窗边,任由那夜雨继续濡湿身上庄重华美的凤袍。
依照她本人的心思,这时候就应该赶紧把身上湿漉漉紧贴在皮肉上的衣衫扒掉,一头扎进温热的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泡上半个时辰,最后再喝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去去寒气,躺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找个英俊健壮的情夫搂着,美美的睡上一觉。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是杜若离的身体。
是不蒙盛宠,被幽禁在椒房殿,即将被废黜的杜皇后的身体。
帝后还没有交换身体。
所以此时此刻,芈秋不能做出违背杜若离人设的事情。
她静坐在窗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冷雨的温度与夜风的呼啸,如山林中经年的老猎手一样,耐心的等待着今晚的猎物上门。
至于就这么淋着雨吹着风会不会得病——
笑死,这身体马上就是皇帝的了,要得病也是他得病,要受苦也是他挨着,关我屁事!
刚好还可以用来检验一下,看原身体若是有什么病痛,真正的主人会不会感到不适!
一箭双雕,美滋滋!
一阵寒风卷着碎雨来到殿中,也带来了芈秋等待已久的音讯,风雨声中,内侍的唱喏声里裹挟着异样的凄凉。
“陛下驾到——”
……
从前皇帝来时,杜若离总是迫不及待的出去迎接,就像世间每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一样,但是现在,芈秋仍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面色淡漠,宛如一尊凝固了的冰雕。
好在到了这等时候,已经没人会在意她的失礼了。
皇帝推开内侍撑伞的手,示意他们留在殿外,驻足片刻之后,只身一人沿着长廊往内殿去。
长安一年四季分明,宫中是唯一例外的地方,在这座世人仰望的宫阙中,皇帝就是流动的春天。
他在的地方百花齐放,生机盎然,他经年不到的地方冰冷肃杀,寸草不生。
椒房殿也曾经生机勃勃过,但现下已然是一片死寂,几朵枯萎的月季被狂风折断了脖颈,凄惨惨的摔在庭院中,放眼四顾,一派凄冷孤寂之态。
殿内已经没什么侍从了——自从太后训斥皇后、他对太后表示过对杜家出手的态度之后,太后作为宫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女人,便做主裁撤了皇后身边的宫人和内侍,理由是皇后幽禁椒房殿,无需那么多的人手伺候。
好像是削减的只剩下五六个人了?
皇帝听太后身边的嬷嬷提过一句,只是没认真往心里记。
左右是在宫里,总也短不了她吃穿,再则,既然是被禁足,的确也用不到那么多人。
再后来,又听说皇后将陪伴她进宫的几个侍女打发出宫了。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怕事有万一,想保全她们罢了。
也没有管。
他还不至于连几个婢女都放在眼里。
这些消息于他,只是闲散无事时的淡淡一瞥,并不很放在心上,直到今日到了椒房殿,才知道素日里恢弘华美的殿宇里失了人气之后,会有多么凋敝与荒凉。
殿内没有掌灯,只在最深处的尽头有一点光亮跳跃,皇帝从外边过来,眼睛尤且有些不适应现在的黑暗,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能够看清前路。
他向着那一点光亮走了过去。
大婚时添置的器物和摆件都被收起来了,一眼望过去,椒房殿空寂的近乎可怕,连这里独有的,那股馥郁芬芳的气息,仿佛也变得沉郁忧伤起来。
皇帝走到尽头,见到了皇后,他的妻子。
她静静坐在窗边的,身上穿着大婚时的凤袍,只是身量瘦削,已经有些撑不起来了。
风雨不间断的从窗扉涌入,她衣衫湿了大半,那脸色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目光也是平静无澜的,没有半分波动。
他们大婚也不过几年罢了,然而这在这短短几年时间的打磨下,皇后却从最初那个活泼快乐的少女,变成了一具苍白憔悴的木偶。
从前她眼睛里亮着两颗星星,现在星星熄灭了。
皇帝尚未完全封闭的心房忽然痛了一下。
他无声的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语气十分温煦:“怎么没有掌灯?侍从们都去哪儿了?”
有心伸手合上窗扉,只是见皇后仍旧坐在原处不动,自己即便伸手也触及不到,只得做罢。
皇后抬起头来,双目有些无神,仿佛才发现来人是谁,勉强扯出来几分笑意:“陛下来了啊。”
她没有起身,只静静看着他,良久之后,轻轻道:“我有——”
皇后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瞬,似乎是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日子,只是她被冷落的太久太久,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最后皇后很短暂,也很苦涩的笑了一下:“我有一年多没有见到陛下了啊。”
皇帝内心深处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涨涨的,又有些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肺腑里张牙舞爪,想从喉咙里冲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