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走廊里没有点灯,一片昏黑,像是要故意把她绊倒似的。
艾丝黛拉面不改色,按照记忆,摸黑找到了厨房。
墙上点着一盏小而昏暗的灯,铜炉还烧着,炉子里的煤闪着微弱的红光。
艾丝黛拉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果然是热水。
这司铎绝不是普通的司铎,普通的司铎根本用不起铜炉烧热水,光是煤就是一大笔开销;就连一些富裕的人家,也不会让水箱里一直有热水,最多在炉灶上多放几个煮沸的水壶,有需要时再提走。
不得不说,艾丝黛拉尽管冷静又聪明,却仍然受到了见识的局限——逃亡的日子里,她虽然见到了不少贫民,却没有和他们真正地生活过;能接济她和玛戈的,都是有不少闲钱的家庭;她压根儿没见过真正普通的司铎——白袍肮脏,饿得面色发黄,骨瘦如柴,靠给同样面黄肌瘦的百姓证婚和做祷告为生。
她随意地用热水冲洗了一下汤碗,放进了壁橱里。
她并不着急回屋,取下壁灯的烛盏,从容不迫地扫视了厨房一圈——整个厨房大得超出她的想象,除了烧红的铜炉,炉灶上还有两壶热水备用;壁橱里全是名贵的东方瓷器;水池里晾着洗好的洋蓟和芦笋,菜板上有一根切了一半的腌火腿。
艾丝黛拉拿着烛盏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调料瓶的位置。她踮起脚尖,拿到第一个调料瓶,打开盖子,用鼻子嗅了一下,盐;第二个,白糖;第三个,胡椒粉。
第四个,果不其然,剧毒的斑蝥粉。
她合上盖子,刚要放回去,走廊那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把瓶子塞进衬裙的衣兜——放调料瓶的位置在壁橱的最上方,不紧不慢地把烛盏放回了墙壁的凹槽里。
来者果然是司铎。
才半小时不见,他的面容居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眼白涨满了可怖的血丝,眼皮不停地搐动着,鼻孔、皱纹也在翕动,如同发疯了的蜡黄色的老猴子。
他似乎特别愤怒不安,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冒着火苗,嘴里念叨着:“祂不理我了,祂不理我了……”看见厨房里的艾丝黛拉后,他无处发泄的怒火一下子喷涌了出来,“还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滚出来!”
艾丝黛拉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兜里的斑蝥粉。
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小猫似的迷惑表情:“我刚洗完碗,谁惹您动气了?”
她尽管相貌美艳,装起小女孩来,却仍然有一股令人放松的天真稚气;那是她孜孜不倦练习好几年的成果。
司铎神色阴狠地打量着她。
自从他把教区神殿里的袖珍神像带回家后,已经很久没被年轻女孩诱惑了。
艾丝黛拉是这个月的第一个。她太美了,美得像一块剔透的红宝石,焕发着天然的、华美的光彩,却也透着一种不正派、不洁净、不谐和的艳色。
艾丝黛拉进入车厢后,他立刻让她摸了摸神像,也是为了了解祂的态度。祂什么都没有表示,说明他这次接近女色是被允许的。
谁知到了晚上,他再次触碰神像时,祂却不再给予任何反应。祂不理他了,祂不理他了!
他虽然不靠司铎的手段谋生,但十分享受司铎的身份带来的光辉。他喜欢人们用敬仰、崇拜、畏惧的目光望着他,尊称他为“神甫”;金钱只能给他带去便利,信仰却能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强大权力。
当他是司铎时,他就是这个小镇的神使,光明神的化身。人们争先恐后地找他诉说内心的苦楚,倾诉连枕边人都不知道的隐秘,虔敬地聆听他的开解。他挥一挥手,对他们而言都是巨大的宽慰。在这个封闭的小镇,他俨然就是一尊威严的神。
拿到袖珍神像后,他担惊受怕了好些天,生怕被教区的神使发现盗窃的行为;教区的神殿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像没有这尊袖珍神像一样。
几天后,他让一位前来忏悔的贵妇人摸了摸袖珍神像。
那位贵妇人闭着眼睛,摸着神像的手抽搐着、颤抖着;她一会儿满面畏惧,一会儿满面崇敬,过了片刻,干脆直接晕厥过去了。醒来后,她立刻哭着朝他跪下了,称他是神的使者:“至高神殿那位神的化身跟您比起来,压根儿不算什么!”
“请您不要将这件事外传。”他面容严肃地说道,“信仰切忌四处炫耀。”
贵妇人保证不外传。虔诚的她也的确没有外传,是司铎自己泄露了这个消息。
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当地教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面黄肌瘦变得脸色红润;外地的教士听闻此事,也纷纷赶了过来,争着抢着要当他的学生。他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学生当成箴言记录下来,供人传阅。他的身影比从前高大了不止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