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十四)
公造冶比适要早几个呼吸知道楚人同意由墨者主祭,心中忍不住颤抖一下,饶是他杀人如屠狗,依旧心中澎湃。
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木台祭台,心道:“想不到看似最难之事,已有转机。”
适来之前,所谓三件事,公造冶认为最难的就是第三件。
话语之中,适一直在隐藏墨家野战和主动出击的实力与选择,而是不断地说什么期待三晋出兵之类的话题。
这是一种战略欺骗,也是此时基本没有过数百人突袭穿阵攻击的战例。
字里行间中那些看似无意的话,适都在进行欺骗,骗楚王也骗在场的楚之贵族:墨者只会守城,商丘城想要解围,只能依靠三晋出兵。
只要完成了这次战略欺骗,再通过主持祭祀让楚王所在之处,如同黑夜之中的萤火虫,便可以来一场震惊天下的战役。
若是月圆之夜夜战,楚王不敢动,公造冶观察过楚人的军营,只要楚王一动,带来的就是楚军的大溃败。
各个封君的私兵、县兵团、县师、王师互相之间并不是密不可分,各个贵族之间的罅隙也确保了一旦出问题,楚王除了固守待援之外,一旦后撤就会变成溃逃。
公造冶做过许多大事,年轻时也杀过不少人,甚至还和许多闻名天下的人物比试而胜之。
只是,这三件事做完,他要做的那件事,将是震动天下!
万军之内、亲率数百精兵,冲入敌阵,俘获王公,逼其盟誓!
当年专诸事,又算什么?
公造冶心头的激动,强忍许久才压住,在场众人只有他和适知道这件事,再看适依旧面无表情,心中暗道:“适的心态,却比我要好!”
他却不知,于他而言,第三件事做成极难,又涉及到之后的一系列后果,自然激动。
而对适来说,做成是功、不成无过,带兵突袭这样的事他不可能领头,而墨者为了自身的信誉,也不可能将此事说的如此公开,到时候名扬天下的只是墨家和公造冶。
至于盟誓后的战斗,适想的和楚王一样,该打就打,不影响三年后才生效的誓言。
墨家不属于宋国,也不属于任何一国,而是一支完全独立的武装,只是原本缺乏封地。
如今沛县若算是墨家的封地,实际上墨家如今已经像是一个大夫家族,而且是有数百死士的那种大夫。
这种大夫或者上卿,后世有薛地之孟尝,以致天下皆知孟尝之薛而不知齐之临淄。
所以墨家与楚人成盟,并不影响楚人的围城,也不影响墨家守城。这与守城无关,也与信誉无关,哪怕到时候真的做成了穿阵攻击逼迫王公盟誓这样天下震动的大事,只要不说出来适满口胡言就是为了作战,墨者的信誉依旧不可动摇。
公造冶心想:楚人同意墨者主祭,那如何祭祀,自然有办法让这里明亮明显,先生也会有手段的。此次若是事成,第一功当属于适,我不能争,只是此事怕不能说出,但巨子知晓。
仔细回忆了一下适的话,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漏洞,更没有违背墨家的信条,而且就连鬼神事,适都是遮遮掩掩不说自己承认天帝存在。
他心中暗笑,心道:“适对鬼神事,倒是向来慎重。从不说必有,即便说了,也说天志可让人人成鬼神……只怕他心中也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监察之说,先生所想的,和适所想的终究不一样,但其实先生只怕也未必信……”
暗暗摸了摸自己的佩剑,暗笑道:“若是先生真信鬼神,哪里会约十三剑而规适?”
瞬时间,脑中想法已经转了几圈,适已经在和楚人约定何时成盟、何时祭祀、何时达于天帝之类的事,只约在一个月之后。
楚王有心要问一些飞天之事,又恐适嘲笑他不问天下,便想日后再问。
又想,若真要成盟,这三年之内需不断进取,只怕内政之事倒要暂缓。
若是自己三年便死,恐怕要落一个“不生其国、穷兵黩武”的恶谥。
转念又想,即便自己三年便死,也可求墨者做飞天之器,载其尸飞于九天之上,一可结好与墨者节葬、二或九天之上真有天帝鬼神,倒可如黄帝一般乘龙而升天……
楚王想的既多,那些贵族也各有自己的想法。
其实,他们还是感谢适的,至少适帮他们分析了利害,让他们从潜意识的自觉、变为了有目的的反对。
按这些贵族所想,凡事墨者说的,自己就反对;凡事加强集权的,自己就反对……只要这两件事做好,便可无虞。
终究,适说他们不智的那几番言语,杀伤力太大,很多贵族都在想……若是楚王真的那么做了,或者说楚王这一次伐宋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威望和军权,为以后集权做准备……那自己又该做什么?